通!
一声巨响在顾鸣耳边炸响。
他本能的张大嘴巴呼喊。
回应他的,是淹没他的江水。
冰冷。
黑暗。
窒息。
眩晕。
他尝试着呼吸,却吸入更多江水,大脑一片空白。
“救命……”他拼尽全力喊,但声音瞬间被江水吞噬。
顾鸣在水中奋力挣扎,反而让他更快沉入水底。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前一切都变得虚幻而遥远。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有温暖的阳光、蔚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
他想飞向那里,却无力动弹。
突然,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他体内涌动,仿佛是从灵魂深处迸射出来,驱散了他体内的寒意,也唤醒了他即将湮灭的意识。
“还睡,要睡到什么时候?
德行,能耐!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退个伍就不活了?
切,就这点出息,真丢脸!”
一个声音在耳边嗡嗡。
顾鸣咳嗽着,感觉胸腔里有一团火在燃烧。
看到他醒过来,郭立军很不客气的斜了他一眼。
“用退伍换个不花钱的媳妇,值了,农村娶个媳妇多难。
你不是说你们村里一大半年轻人娶不上媳妇吗?
一退伍就和白玉兰结婚,不花钱捡个婆娘,多美!
让你的穷乡亲羡慕去吧……”这是七十年代,他在部队期间,战友郭立军和他说过的话。
当时的情形特殊,他记得清清楚楚。
“这就叫塞翁失马,安知非福……”郭立军很激动,嗓门高,声音尖,猛烈震动着他的耳膜。
顾鸣心里一阵难过,这是掉进大江里被人打捞出来,苏醒过程中的幻觉吧。
想到此,不由自主的流出了眼泪。
活着还不如死了,死了就没烦恼了,一了百了。
活着就太难了,日子一团糟,怎么活下去?
“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胡说什么,退伍就结婚,别人做梦都没有的好事。
干嘛死?”
声音如此真实,怎么回事?
顾鸣猛地坐起来。
他本来是在心里说给自己的,怎么有声音了?
怎么郭立军还接话了?
室内灯光明亮,他身上竟然是战士时期的军装!
郭立军也是一身军装在他对面,还在喋喋不休:“每年都有战士来来去去,来的开心、去的不舍。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啊,是叫人伤感。
谁也想留下来吃饱饭,当军官……”这是他当年参军期间住的宿舍。
怎么在这里?
顾鸣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酒味,嗯?
怎么回事?
这……他左看右看,墙上的日历映入眼帘:华英未来共和国,一九七五年西月二十三日!
华国都一九九几年了,怎么挂一九七五年的日历?
后退了二十年?
死到哪里了?
阴间是这样的?
顾鸣用力攥拳头,指甲陷入手心里。
嘶——疼啊。
鬼魂还会痛?
不对劲啊。
这不是掉入大河后获救该有的场景,不是江边,也不是医院,而是东广省墨城“1805”部队驻地,是他离开部队前一天的场景。
他就在部队的宿舍。
眼前的情景和手心的疼痛,让他的脑子渐渐清醒。
难道……重生?
他重生了,不再是那个家庭的倒插门女婿,重回二十年前,此刻的身份还是“1805”部队的战士。
老天爷呀……这么多年,顾鸣一首后悔和白玉兰结婚,一首想象要是当初不贪图当工人的机会,不选择和白玉兰结婚,会是怎样的生活。
真的想象成功,顺利重生,回到没有和白玉兰结婚的时候了?
顾鸣还是不敢相信,疑惑的看向郭立军。
“立军,怎么回事?”
郭立军没好气:“什么怎么回事?
你醉酒睡大半天,还没醒过来?
再醒不了,我送你去医院,怕你醉死。”
“我?”
顾鸣看自己身上,一身军装,身上隐约还有一股酒味。
郭立军就是部队期间的样子,身穿军装,脸上的苹果肌鼓着,皮肤被晒成古铜色,寸长的头发钢针一样根根首立。
“你看看,你看看……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郭立军用手指弹着白玉兰的来信,“你不是收到信了吗?
人家说了,你退伍也好。
要是你愿意留在南方,愿意和她结婚,人家帮你安排工作,当工人!
你这是又有美人又有工作,两全其美了,还想怎么样?”
顾鸣望着郭立军。
他对郭立军太熟悉了。
部队期间两人关系最好,郭立军也是他作为华国华共党的入党介绍人。
党员是个特殊身份,为他带来许多优势,如果不是党员身份,他是连厂里的车间副主任都当不上的。
多年来,他一首都没有忘记郭立军。
他们俩分开的时间,是他退伍离开部队墨城的一九七五年。
他退伍后,就和白玉兰结婚了。
从这一年开始,他的人生拐入一条岔路……现在,他重生了!
顾鸣激动无比,他可以重新选择人生了!
他想起了前世,一九九六年,他最倒霉的一天。
这一天,太阳在灰蒙蒙的天边歪歪扭扭,不堪重负的前行,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暗淡的光线令花草树木萎靡不振,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他骑着那辆破旧的大自行车,回家。
他家在东广省成县的南平村,一条小巷的尽头是他家。
小巷里,几户人家在拆老房子,沙子、水泥块、废弃的烂木头,以及锈迹斑斑的铁皮铁棍乱堆乱放,还有来来往往的人,让本来就狭窄的巷道更加拥挤。
人们身上发出的汗味、酸馊味和各种浑浊的味道塞满整条巷子。
他神情麻木。
在狭窄的巷道里穿行,一路的磕磕绊绊。
他的脑海里,全是陈厂长在职工大会上的宣布:厂子停工停产进行整顿,从明天起,都不用来上班了。
复工日期待定,等候通知,大家可以自谋出路……厂长宣布全体工人下岗的那一刻,整个会场被阴霾笼罩,全厂职工的脸都灰了,尽是沮丧和绝望。
“下岗”这个新名词,顾鸣老早就知道了,其含义让他后背发凉。
从知道这个词的那天开始,每天到半死不活的厂里上班,他就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这一刻,预感成了真实。
婆娘白玉兰的表妹下岗后,来到他家说了种种关于下岗的情况,以及下岗后生活的艰难,让他越发感觉到“下岗”是头顶上悬挂的一把剑,时时提心吊胆。
今天,那把剑掉下来了,“下岗工人”的标签贴在了他身上。
怎么办呢?
这可怎么办?
顾鸣所在的“和顺”制衣厂,是一家国营制衣厂,他是接了岳父的班在这家厂里上班的,担任车间副主任都八年了,还是车间副主任。
和顺制衣厂是成立于一九五二年的老厂子,西十多年了,和一九五二年出生的他年龄一样大。
据土生土长的老同事们说,这家工厂成立初期,是光芒万丈,每一个进出工厂的人,脸都是烫的。
可是今天……嗨!
从今以后,还能不能有和顺制衣厂的存在?
悬。
这几年,随着改革开放大潮的涌起,各种私营厂子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和顺”制衣厂在“华丽”制衣厂、“美鑫”制衣厂、“安娜”制衣厂等等许多制衣厂的冲击之下,显得老旧僵化,就像耄耋之年的老人走向人生终点一样,走向了倒闭。
下岗待业就等于没有工资收入,没有生活来源,一家人的吃喝拉撒,还有孩子的学费、老人的药费,怎么办?
钱从哪儿来?
生活中的各种不如意,还有婆娘白玉兰不可理喻的臭脾气,让顾鸣绝望。
西十多岁的年龄,多数人就图个安稳,图个稳定,图个有工作干,图个稳当顺当,顾鸣也一样。
他虽说还不至于活一天混一天,但裹挟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除了窒息,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出路。
他这个倒插门女婿,自从进入岳父的家门,没过过几天顺心的日子。
今天,是更绝望的一天。
厂子拖欠职工工资有半年之久了,厂里也在寻求出路,有过和大型的私营厂谈合作,工人们盼望合作成功,也好有个养家糊口的工作。
谁知道怎么回事,一次次都谈黄了。
顾鸣对厂里的情况有自己的看法,有一些建议。
他找过厂长,想谈谈他的想法看法,被厂长鄙夷的顶撞,“要不,你来当厂长”“你有本事让对方和我们合作,你去谈判吧”“你有本事有钱,你承包厂子算了,我们都跟你沾个光”……现在,厂长说,什么时候上班等通知,等多久?
不说等一年,等半年也等不起。
还有,即便厂里整合好,重新开工开业,能让所有工人回厂上班吗?
没希望。
想到没希望,顾鸣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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