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荆渊回来的时候,日头正斜。
他背着把剑,剑穗是寻常的青布,却时不时有细小的电弧从穗子末端蹦出来,噼啪一声响,又悄无声息地灭了。
这把剑叫沌元,跟着他有些年头,性子跟他本人差不多。
归灵圣地的天衍宗,山门设在苍梧山最深处。
陆荆渊飞了快半个月,从南边的雷泽历练回来。
这会进了山界,空气里的灵气都透着熟悉的清冽,让他紧绷了许久的筋骨微微松快了些。
快到山门前时,他听见了动静。
不是山风掠过松林的沙沙声,也不是灵鸟振翅的扑棱声,而是一种……有点像小猪仔被踩了尾巴的叫声,混着些模糊不清的骂人话。
陆荆渊步子没停,眼神却沉了沉。
天衍宗的山门结界,莫说是活物,就是只蚊子想飞进来,都得被结界绞成齑粉。
哪来的声音?
他抬眼望去。
宗门那对镇山的石狮子,左边那只正歪着头,嘴巴半张不张的。
往常这石狮子威风凛凛,嘴里含着个能转的石珠,这会儿却……好像叼着点什么东西。
那东西花花绿绿的,在狮子嘴里扑腾,正是那叫声和骂声的源头。
陆荆渊皱了皱眉,走上前。
离得近了才看清,石狮子嘴里叼着的,是个少年。
少年看着不过二十岁,穿得跟戏台上似的——上身是件印着怪异图案的短褂,袖子短得只到胳膊肘,下身是条蓝不蓝、灰不灰的裤子,膝盖处破了两个大洞,露出里面细瘦的小腿。
最扎眼的是他脚上那双鞋,一只白一只黑,还沾满了泥点子。
这打扮,别说是归灵圣地,就是山下凡人界的村镇,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少年还在挣扎,两条腿乱蹬,差点踢到石狮子的牙:“松开!
听见没有!
你这破石头狮子,信不信我告你恶意伤人!
我可是学过法律的——哎哟!
你还敢咬?!”
他喊得嗓子都快哑了,偏偏用词古怪,什么“法律”,什么“告你”,陆荆渊听着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这少年身上的气息……很怪。
不是归灵圣地修士身上那种或温润或凌厉的灵气,也不是凡俗凡人身上的浊气,而是一种……陆荆渊从未感知过的,混杂着焦糊味和塑料味的陌生气息。
就好像……是从某个完全不同的地方硬挤过来的。
“够了。”
陆荆渊终于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沉敛。
他没看那少年,只是抬手,伸出食指,在石狮子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
“咚。”
声音很轻,像弹在棉花上。
但那只蹲坐了不知多少年头、连天劫雷火都没能伤其分毫的镇山石狮子,却猛地打了个激灵,嘴里的少年“噗通”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西脚朝天。
石狮子委屈地蹭了蹭陆荆渊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仿佛在告状:“不是我要叼的,是他自己撞上来的,还踢我鼻子……”陆荆渊没理它,目光落在地上那个龇牙咧嘴的少年身上。
少年叫顾叱。
他刚才被石狮子叼着的时候,吓得魂都没了。
本来他还在现实世界的屋里,拆一包刚买的老坛酸菜面,想着先泡上再打把游戏,结果眼前一黑,再睁眼就掉在了这鬼地方,还没等搞清楚状况,就被一只会动的石狮子给叼住了。
现在被摔在地上,屁股疼得他龇牙,一抬头,就看见眼前站着个男人。
男人很高,穿着一身紫色的道袍,料子看着就不一般,一头狼尾散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眉眼生得很俊,就是眼神太利,跟刀子似的,看得顾叱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让顾叱在意的是背后那把剑。
剑鞘是深黑色的,看着古朴,奇怪的是那剑穗,明明是布做的,却时不时冒出点小电光,跟静电似的。
“大……大侠?”
顾叱揉着屁股,挣扎着爬起来,心里七上八下的“谢谢你啊,这……这狮子是你家的?
怎么跟狗似的,见人就咬?”
陆荆渊没接他这话茬,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顾叱那身衣服在归灵圣地堪称惊世骇俗,手腕上还戴着个亮粉色的塑料手环——那是他买泡面送的,刚才挣扎时没扯掉。
“你是什么人?”
陆荆渊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从哪里来?
为何会出现在天衍宗山门前?”
顾叱懵了。
天衍宗?
这是什么地方?
拍古装剧的片场吗?
可这石狮子会动啊!
还有眼前这男人,气质也太不像演的了。
“我叫顾叱,”他赶紧报上名字,生怕对方不耐烦,“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
就……刚才还在家呢,一睁眼就到这了!
大侠,这是哪儿啊?
是拍电影吗?
有没有导演啊?
我能回去吗?
我泡面还没泡呢……”他语速极快,像倒豆子似的,一边说一边瞅着西周。
可入目所及,只有古朴的石阶和茂密的树林,半个人影都没有,更别说什么摄像机了。
陆荆渊静静地听着。
顾叱说的很多词他都听不懂,“电影”、“导演”、“泡面”……这些词汇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但他能从顾叱的语气里听出明显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这少年不像在撒谎。
归灵圣地与世隔绝,结界更是由历代祖师爷亲手布下,除非是修为远超掌门的大能,否则绝无可能强行闯入。
顾叱现在能出现在山门前,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误打误撞找到了结界的薄弱点;要么……就是被什么东西“送”进来的。
陆荆渊的目光落在顾叱手腕上的塑料手环上,那东西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陌生的能量波动。
“这里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陆荆渊沉吟片刻,开口道,“跟我来。”
说完,他转过身,不再看顾叱,慢慢径首朝着山门内走去。
沌元剑在他背后轻轻晃动,剑穗上的电弧又跳了两下。
顾叱愣了一下,见他要走,赶紧小跑着跟上:“哎!
大侠!
等等我!
你叫什么名字啊?
这里到底是哪儿啊?
有没有信号啊?
我手机还在兜里呢,不知道摔没摔坏……”他一路喋喋不休,像只刚学会说话的麻雀,问题一个接一个。
陆荆渊始终没回头,步子迈得又大又稳,顾叱得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路过演武场的时候,有几个正在练剑的内门弟子看了过来,眼神里满是好奇。
大师兄陆荆渊在宗内素来形影单只,什么时候见过他身边跟着这么个……奇装异服的少年?
还跟在后面不停地说话。
“大师兄好!”
有弟子反应快,连忙拱手行礼,目光却忍不住往顾叱身上瞟。
顾叱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也学着人家的样子,胡乱拱了拱手:“大家好啊……”陆荆渊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脚下却没停。
走到测灵台旁边,他才停下脚步。
测灵台是一块半人高的黑色石头,看着其貌不扬,却是天衍宗用来检测弟子灵根资质的“宝物”。
石头表面坑坑洼洼,像是被无数人抚摸过。
“把手放上去。”
陆荆渊指了指测灵台。
顾叱眨巴眨巴眼:“这是什么?
摸一下能中奖吗?”
陆荆渊:“……”他没解释,只是看着顾叱。
只是眼神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顾叱就算再傻,也知道这会儿最好别惹他不高兴,只好悻悻地伸出手,按在了测灵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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