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锅里滋啦一声爆响!滚热的沸油裹挟着几粒葱花猛地炸开!
他毫无防备,身体下意识地、极其细微地瑟缩了一下!那瞬间绷紧的肩线清晰可见。
但随即,那短暂的惊惧便被更深浓的餍足替代。
他看清了爆响的来源——那是我将嫩滑的山鸡肉片倒入滚油的刹那——那声音代表着美味生成的第一步。
他的舌尖竟下意识地轻轻舔过唇瓣内侧,仿佛已在想象那鲜嫩滑爽的口感。
嘴角,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克制不住地、缓缓地向上弯起。
不再是清晨倚窗观景时的雍容浅笑,亦非午后在堂屋中那带着算计的温婉,而是一种纯粹到毫无保留的、被甘醇糖蜜完全浸泡透的、心满意足的笑意!
那笑意如同投入他眼波的石子,一层层晕开涟漪,漫过眼尾,染红了脸颊,最终沉淀在唇边,饱满得如同熟透的浆果,带着被彻底安抚后、确信无疑的甜蜜。
那双玉色的手,终于不再无措地捻弄袖口,而是悄悄移到了微微鼓起的小腹上,轻柔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揉着,像是里面已经盛满了丰盛滚烫的餍足。
锅里咕嘟咕嘟。
粘稠的褐色糖醋酱汁在山鸡肉片上快乐地翻滚、收汁,油亮的色泽在灶火映照下诱人至极。最后一把碧绿的葱花撒落,如同给这幅香气四溢的画卷点上最鲜亮的翠意。
我端起厚重滚烫的铁锅,稳稳地转过身。
一转身,便撞入那双被灶火和油灯暖得几乎融化的眼瞳里!
暖橙的光晕温柔地包裹着他。
藕色衣料柔软地勾勒出如今稍显丰腴柔和的肩颈线条,脸颊上甜滋滋的笑意尚未褪去,只随着我的注视而加深了弧度。
他安然地坐着,像一株栖息在温暖港湾里的藤蔓,被充足的光热滋养得枝叶舒展,连指尖都透着安逸的暖意。
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恐惧失依,都在食物升腾的暖香和我坚实的背影存在感中,烟消云散。
厨房里跳跃的光影、蒸腾的热气、刀俎的声响、油脂的滋啦……组成一曲杂乱又滚烫的安魂曲,将他动荡不安的灵魂彻底熨帖。
这方灶火融融的天地,再次成为只为他存在的、最安稳的巢。
而他的眼神,清澈透亮地倒映着我端着滚烫菜肴的身影,如同信徒虔诚仰望能降下福音的神祇。
那双环抱自己小腹的手掌所传递的热度,仿佛已渗过衣物,直达心窝最深处的隐秘角落,在那里燃起一簇永不熄灭的、名为“唯一”和“归属”的幽蓝火焰。
甜腻的气息已不再是食物的表象,而是彻底溶解在了流淌的血液里,滋养着他整个存在,使他确信——这世间所有的浓情,皆浓缩于眼前这方寸炉火,融于一人背影。
暖橙的灯火在青瓷碗碟边缘跳跃,将一桌丰腴油润的菜肴涂抹上诱人的琥珀光泽。
清蒸鱼腹腴肉肥厚,被热油淋过的表面绽出细密亮润的纹路;糖醋肉片吸足了浓稠的酱汁,在灯光下折射出赤褐宝石般的暗红光泽;鲜笋煨的火腿汤,乳白的浓汤面上浮着一层晶亮油花,不断逸散出荤香与山林清气的缠叠气息。
碗底焖得软糯的白米饭,每一粒都吸饱了香浓的油水汤汁,透着饱满的玉色。
父君坐在我对面,那张被灯火映得格外温润柔美的脸上,一层浅浅的胭脂色尚未褪尽。先前厨房里那被暖意和确信浸泡透的笑容沉淀下来,化作唇角一丝更甜更软的弧度。
他捧起了面前那碗蒸腾着热气的汤羹,白玉般的手指握着青瓷勺柄,姿态优雅得如同把玩稀世美玉。
他吃得极慢,每一次抬手,每一次垂首,都带着被精心滋养后流露出的某种刻意的、却异常赏心悦目的从容。
勺子轻轻滑入浓白粘稠的汤中,舀起一小片裹着油花和汤汁的翠绿嫩笋,再小心地吹几口气,才缓缓送入口中。
唇瓣轻启,贝齿微露,含住那勺浸润着精华的珍馐,细细地、无声地咀嚼。
那专注的神情,像是在进行一场虔诚的仪式,一场回馈这场精心饲养的献祭。
他的食量其实早已远胜当年在破草屋中挣扎求生之时。
我长久以来近乎偏执的喂养,早已在他那副曾被熬成枯枝败叶的骨架上,堆叠起温软丰腴的肌理。那藕色细棉便服下微微鼓起的小腹弧度,就是最明确的印记。
然而此刻,他还是比平日吃得更慢一些,每一口似乎都用了更多些的心力去研磨,去吞咽。
我知道。
他的心玲珑剔透如同最精巧的琉璃,如何会不明白我眼底深处那份永不餍足的、希望他再圆润一分、再健康一寸的执念?
他甚至能尝出我每一次看向他腕骨是否依旧太过伶仃时的微不可察的焦虑;能嗅到我审视他锁骨线条是否足够丰腴绵软时,那被饭菜香气掩盖的迫切。
所以他慢下来,只为将那几片笋、那几片肉、那几勺汤……吞咽得更加彻底。
他喝汤的节奏舒缓得像一首小调。
每一次喉结的上下滚动,都刻意牵引着我的目光。
汤羹入口时,他微微眯起眼睛,长睫低垂,那丰润的唇瓣沾染了晶亮的油光,如同初绽的桃花瓣沾染了晨露,无端端生出一种被美味驯化的柔软媚态。
而当勺子稍稍离唇,便仿佛不经意般,让舌尖轻快地扫过下唇,将那点油润水光尽数抿去。那动作极快,带着一点孩童般的纯然天真,却又奇异地魅惑着投食者的目光——仿佛在无声宣告:你喂我的珍馐,我已尽享,不曾浪费分毫。
碗中的汤汁终于见了底。
几片嫩笋最后一点影子沉没在白色碗壁上。
他放下瓷勺,在碗沿发出极其轻微的脆响。他轻轻舒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食物的暖香。
那只方才捧汤碗的手,轻轻覆在了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上。
隔着柔软细腻的藕色衣料,我能看到他圆润的手指指腹在那稍显圆隆的部位,用一种极其克制的力道,极轻极缓地打着圈按揉。
动作轻缓,带着一种慵懒的满足感,更像是在安抚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珍品。
那张脸低垂着,专注在自己的手指和小腹之间,眉宇间不见丝毫勉强或不适,反而流泻出一种近乎幸福和纵容的暖意。
他甚至微微向后放松了脊背,让身体更深地陷入柔软宽大的扶手椅中,仿佛正用心感受着那刚刚添入体内的“沉重”分量在腹中安然沉降。
那姿态,像是在温柔地拥抱我赋予他的这份甜蜜负荷。
随即,他抬起眼,眸光穿过桌上的杯碟油光,清澈透亮地望向我。
眼瞳里映着跃动的灯火,也映着我凝视他的身影。
他唇角微弯,那笑容如同饱蘸了蜜糖的花朵,缓缓绽开。带着一点刻意的、被喂养得极其妥帖后的娇气,混合着一丝了然的、狡黠的、成功平息了我心底焦虑的得意。
瞧,我又多进益了少许。
只为你能心安。
“饱了。”
他终于轻启唇,声音被食物的暖香浸润得微沙而甜软,带着饱食后特有的慵懒黏腻,仿佛每一个字都拖着稠密的糖丝。
“有点沉…”
那声音轻轻地砸在灯光流转的桌面上,却如同最沉重的铅块,砸进了我凝视着他腹部按揉动作的目光深处。
一种混杂着无上成就感和更深沉窒息感的洪流瞬间淹没了感官。
他吃得如此用心,如此克制又如此努力地展现这份“饱足”,甚至不惜用身体最敏感部位那微妙隆起的线条,无声地向我描绘、确认我心中那份执念的落实——他正被我精心温养着,朝着那不知尽头的、只存在于我妄想中的“极致”不断靠近。
他甘愿成为这座精美的容器,承载我所有喂养的狂热。
我伸手,探过尚弥散着食物热气的桌面,带着一种近乎是触碰神像般的小心翼翼,接过了他面前那只刚刚被彻底掏空汤羹的白瓷碗。
指尖触及碗沿的微热,触碰到他残留的气息。
指尖擦过碗沿的瞬间,我仿佛又一次触摸到他腹中那些正被缓慢汲取的食粮的温度,仿佛感受到它们正被他温热的血肉一点点融化、吸纳,成为构筑他丰腴血肉的基石。
这些来自林莽山野、经由我手烹调的精华,最终都将化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化为那道无形而坚韧的美丽镣铐上,又一圈温软滚烫的枷锁。
灯光跳跃。
他依旧安然地靠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中,那双被我洗净、套着厚实温暖棉袜的双足安分地踩在踏脚的软垫上。
他一手轻轻搭在小腹上,另一手拈起帕子,姿态优雅地拭过唇角并不存在的油渍。
那目光始终缠绕着我,如同春藤眷恋着赖以攀附的高墙,带着全然的餍足和深深的、几近病态的缠绕。
那只空了的青瓷汤碗落在我的掌心里,温热的,沉甸甸的,如同他腹中被甜蜜填满的负担,也如同落在我灵魂深处、另一重更加粘稠坚固的封印。
碗壁残留的微腻触感,清晰得如同附骨之蛆,无声地勒紧了我每一次试图挣脱的呼吸。
这无声的喂养游戏,终究在灯火阑珊的尽头,变成了彼此都甘之如饴的永恒囚牢。
碗空了,而那道将他锁在此处、用温养和宠爱砌成的樊笼,却只在一呼一吸间,又被重重叠叠的、甜蜜的、名为“父君多吃了一勺汤”的锁链缠得更牢更深,深入我每一次跳动的脉搏。
厨房里的暖意与喧嚣渐渐被清冷的空气所取代。
水汽氤氲的铜盆里,碗碟在清水中沉浮碰撞,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磕碰声。
我卷起衣袖,臂膀肌肉在水流的冲刷和刷碗布的摩擦下绷出清晰的线条。
灶膛的余烬仍散发着令人昏昏欲睡的红光,偶尔一声轻微的“噼啪”。
父君并未像从前那样紧盯着我的背影,而是披上了厚软的棉袍,蜷坐在离灶膛更近些的扶手椅中。
灯影落在他的眉宇间,先前因惊惶失措而紧绷的线条已全然舒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食物彻底温暖、蒸腾出的柔软与慵懒。
他偶尔挪动一下身体,轻轻揉捏着胃脘处圆润流畅的隆起弧度。
每一次按揉,动作都极其缓慢,带着种心满意足、甚至品鉴把玩的意味,像是在检视一件由我精雕细琢而成的、完美的艺术品。
那被油光浸润过的唇瓣在灯影下微微抿着,上翘的弧度温软得如同初春消融的雪水。
我清洗着最后一块厚重的陶釜内壁,厚实的陶壁残留着肉汤凝结的油脂,刷布反复刮擦发出“刺啦”的声响。
水流溅落在石台上,汇成细小溪流淌入盆底。
“父君”
我的声音在水流的背景音里响起,刻意放得平稳,裹着一层轻软的温和,仿佛只是一次寻常的闲谈
“我这几日,需得去隔壁柳叶村一趟。”
水流声似乎顿了一下。
我能感受到那道一直轻暖地拂过我后背的目光,悄然凝实了几分。
椅中人细微的挪动声也停了下来。
没有恐慌。
没有骤然拔高的惊喘。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灶火余烬的低语和流水冲刷的哗啦。
“那边靠山的坡地…”
我继续说着,手下动作未停,用力刮掉釜沿最后一点凝结的油块
“闹熊瞎子,糟蹋了好些庄稼,还伤了村里的牲口。村长托人带了话,想请我过去一趟。”
刷洗干净的陶釜被哐当一声放入旁边盛着清水的木桶里,水花溅起。
我用湿布擦了擦手,转过身看向他。
他就坐在那里,橙黄的暖光笼罩着他整个侧面。
棉袍柔软的布料被他随意地拢着,因侧身的姿势,微微显露出胸腹处被我长久精心饲养所塑造的、饱满而流畅的曲线轮廓。
脸颊上还带着饱食后特有的红晕,在光线下晕染开健康的暖色。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着头,视线安静地落在我脸上。
那双曾经极易被恐慌淹没的眸子,此刻沉淀着一种奇异的安详。
那安详并非木然,更像一种已然扎根到骨髓深处的、确信不疑的坦然。
他指尖轻轻捻动着棉袍的柔软下摆,细微的摩擦声如同虫鸣。
我走到他身前的矮凳坐下,从矮几上提起温在小暖炉上的青花瓷壶,往他手边杯子里注入半杯温热的、消食的山楂茯苓饮。
深红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荡。
“来回路上总归要几天”
我放下壶,声音压低,如同在诉说一个温和的秘密
“村子里有热心的,陈家婶子家的夫郎,王木匠家的老小,平日里关系都好。我喊他们轮流过来陪你说说话,看看书,或是只安静守着这院子也好。”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要崩断的征兆,只有一片被暖意烘透的柔光
“省得你一个人在家闷着,也免了我牵挂。”
我伸手,替他整了整肩上微微滑落的棉袍领口。
指尖不经意蹭过他丰润的下颌线,触感温软如同沾了露水的暖玉。
他的眼睫随着我的触碰轻轻眨动了一下,身体却并未躲闪,反而微微向我手掌的方向凑近了些许,像是贪恋这点熟悉的接触。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缓缓巡梭,像羽毛轻轻拂过每一寸。
嘴角那抹被食物和暖意浸软的弧度始终未落,甚至还加深了一点。
终于,他轻轻“嗯”了一声。
那声音低微,带着一点被暖意蒸得微微沙哑的慵懒鼻音,却无比清晰地落在这氤氲着食物余香的静谧里。
他点了头。
动作幅度极小,像怕惊扰了什么安稳的梦境。
但我看见了。
那轻轻颔首的瞬间,像是对我那“不让他一个人在家”提议的默许。
不再有恐慌的风暴,不再有歇斯底里的桎梏绳索,只剩下一片温顺流淌的暖河。
然而,这层流淌的暖意之下,并非全然的毫无波澜。
在那双被灯火映得格外清澈柔和的眼眸深处,我窥见了一丝极细、极淡的隐痕。
那不是恐惧的闪电,更像深潭深处因远处风动而悄然荡开的、一道模糊不清的褶皱——担忧。
一种早已刻入骨血、化为本能的忧虑。
担忧那未曾亲见的山林深处的黑暗,担忧那潜伏在沟壑间的巨大熊影,担忧那锋利无情的雪亮箭矢……
担忧一切可能将他的“昭儿”从他视界之中短暂剥离的危险存在。
但这担忧,被一种更强大、更固若金汤的力量紧紧包裹着。
那力量,源于我过去无数个日夜毫不吝惜、倾注而下的骨血滋养,源于那被我亲手以血汗浇灌而日益丰腴圆润的身躯,源于我们之间那经由岁月熔炼、早已密不可分、如同烙印彼此骨髓深处的唯一和永恒。
这份“唯一”的确信,如同坚不可摧的城垣,将一切狂风骤雨般的忧虑都挡在了遥远的地平线之外。
因此,他无需嘶喊,不必挽留,甚至无须落泪。
只需这样轻轻点头,温顺安坐,乖巧得像一只被主人喂饱了、安心蜷卧于暖炉旁的慵懒猫咪。
他甚至再次伸出手,指尖摸索着探上我的手腕内侧脉搏处最细嫩的那片皮肉。
那微微冰凉的触感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轻颤。
我反手轻轻握住了那几根微凉的手指,用掌心覆盖住那轻微的颤抖。
他的手指在我掌中安静下来,带着一种终于寻到锚点的安稳。
“顶多三日”
我的指腹摩挲着他被我喂得圆润饱满、指腹绵软的指尖
“那头畜生算不得老练,带足干粮火油,速去速回。”
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是给他吃的定心丸,亦是给自己的诺言。
他再次“嗯”了一声,声音更轻软了些,带着彻底松弛下来的困倦。
身体微微前倾,额头抵在我温热的手背上。
暖炉里最后的一点点炭火“噼啪”一声细响,彻底熄灭,只余一片寂静的暖意包裹着这寂静的角落。
他放心,因为他已被我温养得太好,好到足以相信这场短暂的别离,不过是命运长河里一颗投入深潭、只漾起些微涟漪的小石子,绝不会撼动那早已深种于骨血之中的、名为“唯一”的磐石巨锚。
他的担忧如影随形,而我精心构筑的这份安稳,亦早已成了彼此血肉交融中、永不褪色的坚固堡垒。
灯影暗沉,他温热的额头轻抵着我的手背,呼吸悠长安稳。
那轻微的、被我掌温焐热的颤抖,也终于彻底平息,锁在了彼此沉缓的脉搏里。
晨曦的冷冽青灰色还未完全从青砖院墙上褪去。空气里弥漫着草木被夜露打湿的清苦气息。我背上行囊的手停顿了一下。
行囊鼓胀沉重,塞满了够三天的干粮、火油、盐和给兽夹淬火的硝石粉。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血腥气和烟熏味从包袱皮里渗出来,那是特意带上、用作陷阱诱饵的生鲜野兔内脏。
我推开院门。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村落安静得能听见露水滴落草叶的“啪嗒”声。
几户人家的屋顶升起炊烟的细线,是准备早饭了。
我没有走进任何一户院子,只在几家的矮篱笆外停下,压着嗓子呼唤主人的名字。
“陈婶子家的?……”
“王阿爹?……”
很快,木门“吱呀”推开。
陈木匠家的老幺王夫郎正拿着木瓢准备给院里新栽的韭菜苗浇水,闻声快步跑过来,冻得微红的手在粗布围裙上擦了擦。隔壁的王裁缝正对着光亮穿针引线,闻声也放下活计,戴着顶褪色蓝布头巾就掀开了屋帘。
几位平日里熟络、且家中男夫素来热心的身影,三三两两聚在了我家还算宽敞的院门外头。
清晨寒气重,他们哈着白气,搓着手,不解又关切地看向背着大包、整装待发的我。
我解下肩头那个散发浓烈腥臊味和烟熏气的包袱卷,动作利落地往院门口平整的石墩上一放。
粗布包袱皮打开的一角,立刻露出了里面被捆扎得结实的、色泽深红的腱子肉块、切得方方正正、油浸浸冒着冷光的厚腻脂肪板油,还有几只肥硕、风干得恰到好处的腊山鸡和野兔!上好的皮子覆在上头,边缘处透出鲜红肉色的诱人色泽。
肉的油脂味、熏腊独有的异香,伴随着浓重腥气在清冽的空气中猛地弥漫开,***着清晨本就不甚敏感的嗅觉。
“云家的,你这是……?”
“进山?”
王夫郎的眼睛立刻盯住了那堆鲜亮的肉脂和皮子,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嗯,柳叶村那边有事,托我去收拾那头闹腾的熊瞎子。”
我把包袱皮彻底摊开,露出里面实实在在、足够几家人过冬的份量
“顶多三天。”
我的手指过那堆丰厚、还带着山野生猛气息的“谢礼”,目光投向院门之内那个紧闭的西厢房门扉。窗扇后面,影影绰绰。
“烦请几位叔伯”
声音低沉,带着托付千斤重担的沉稳
“这几天得空了,多往我这儿跑两趟。”
我没说具体的“陪”,只用了更模糊也更有余地、不那么扎眼的“跑两趟”。
“家里…只我父君一个。”
视线再次扫过那些泛着生冷油脂反光的肉块和皮子
“就当他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劳烦你们陪他坐坐,看看书,烧点热水,听听院子里声儿,让他知道外面有人就行。免得他一个人在家心慌。”
我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
“夜里劳烦格外留心,门替我多闩一道。”
话到末尾,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几位或年轻或年长的男夫脸上。
清晨的微光勾勒出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升起的了然、以及面对如此丰厚报酬时本能的兴奋。
王夫郎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绽开朴实的笑:“哎哟,李家少当家的你这也太客气了!这点小事还值当你备上这些!”
他搓着手,看着那堆肉,眼睛都亮了几分
“放心放心!你父君我们谁不知道?顶顶安静斯文的!你尽管去!我们几个轮着来,保管把时辰给你掐得准准的!保准不让您父君一个人在屋里闷着!院门夜里准闩结实喽!”
旁边年长些的王裁缝也笑着点头,稳重些:“李当家的,这十里八乡的,谁不说你家仁义?年年吃您家的肉,这点忙还不是该当的?您只管去忙那头要紧的事,家里头我们照看着,错不了!准把您爹君看得好好的!”
其他几位也纷纷笑着应和。
我看了一眼依旧沉寂的西厢房门窗。
无需再多言。
我对着几位邻里拱了拱手,算是最大的感谢。旋即背起行囊,迈步穿过院门,走向晨曦里还未完全亮透的村道。
沉重的脚步声踏在湿冷的碎石小路上,沙沙作响。
就在我即将绕过院墙拐角、消失在众人视野前的一瞬,我侧了侧头。
余光精准地扫向那扇紧闭的西厢房木窗。
窗纸微透晨光。
半开的窗扇缝隙里,依稀嵌着一张苍白的脸。
是父君。
他不知何时醒的,或者根本未曾睡熟。
此时,整个人如同精工细作的玉偶般,被一件厚实的银狐皮滚边锦裘裹着,严严实实。
只露出那张在狐毛簇拥下更显得剔透脆弱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