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趣游话外!手机版

您的位置 : 首页 > 女尊之猎户发家

第5章

发表时间: 2025-06-12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身体微微倚靠着窗框。

脸上没有泪痕,没有惊惶,更无半分前夜里那般歇斯底里的征兆。

只有一种被晨光映得近乎透明的清冷白和一种更深沉的静谧,那双眸子乌黑沉静,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潭,隔着清冷的晨雾和院中那群围着肉食叽喳议论的热闹身影,牢牢地钉在我正欲离去的背影之上。

目光之沉,仿佛要在我身上生生刻出印痕。

仅仅一瞥。

我脚下未停。

那扇窗里的人影也纹丝未动。

一个沉默地离开。

一个沉默地目送。

如同早已凝固在这晨光薄雾中的、一幅不言自明的画卷。

我的承诺和他被温养确认的“唯一”,如同一层无形的、包裹住他的坚韧茧衣,让这短暂的分离,只剩下沉甸甸的、不需言明的忧虑,在彼此默然的凝望里无声流淌。

晨光彻底熔化了青砖墙角的薄霜。

院子里逐渐活泛起来。

陈木匠家的王夫郎来得最早,带着满簸箕要剥的嫩黄豆荚,熟门熟路地在西厢廊下找了个避风又能晒着日头的角落坐下。

矮凳摆开,小竹匾里嫩绿的豆子渐渐堆起。接着是王家那位年长的王裁缝,腋下夹着一卷靛蓝细布,提着小马扎,挨着王夫郎坐下,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细密的针脚开始在布面上蜿蜒。

不多时,另外两家相熟的男夫也来了,提着新采的野菜,搬了小杌子凑过来,帮忙摘拣那些带着清晨泥土湿润气味的绿叶菜。

一时之间,这冷清了许久的庭院,被细碎的剥豆声、嚓嚓的剪菜声、和低低的谈笑声填满了。

阳光慷慨地洒落,晒暖了青石板地面,也晒暖了人声带来的生机。

父君倚在离他们稍远一些的圈椅里。

椅子里铺了厚软的狐裘垫子,银白色的狐毛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他身上只罩了件家常的竹青色素缎长衫,比昨晚那件更轻薄些,衬得面色愈发温润,像是被暖玉煨透了颜色。

乌黑的长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温柔地垂在耳侧。膝上摊着一本薄薄的《东川游记》,纸页带着古旧的微黄。

他并不参与她们的热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在眼睑下方投下两弯浅淡的扇影。指尖偶尔捻起书页一角,翻过一页。

那姿态闲适又疏离,如同一幅被精心裱糊在热闹背景里的仕女图卷。

然而,每当邻里的说笑声稍高,或是话题偶然地、自然地飘到他的方向,他便会微微抬起眼帘。

眼波流转间,如同春风拂过初融的冰湖,荡漾开一片恰到好处的温软笑意。

若王夫郎夸一句“老爷子看的书都是古董呢?”,他便弯着唇角轻应一声:“前人旧事,随意翻翻解闷罢了。”

嗓音温和清润,听不出丝毫被侵扰的不悦。

若是王裁缝问一句“窗台上那盆水仙养得可真精神,可有什么诀窍?”,他眸光便柔柔投向那盆青玉蒜头似的植物,含笑摇头:“是孩子们弄来的,晒太阳,勤换水便是,也不精贵。”

那笑容温驯而妥帖,每一次都精准地落在他人话语的末尾,不多不少,如同工笔画师点染的一抹淡粉。

他极力配合着这份我为他细心构筑的“有人相伴”的场景,尽力不让任何一丝微小的尴尬或冷场发生。

指尖悄然摩挲着书脊光滑的硬壳边缘,将心头所有的空旷与疏离都紧紧压在那波澜不惊的笑意之下。

话题如同跳跃在林间的松鼠,一会儿蹿到冬储的腌菜该放多少盐,一会儿跳向邻村嫁女的排场。

豆子壳堆在簸箕边缘像一座小山,翠绿的菜叶码在竹筐里,像堆砌的翡翠。

“说起来……”

王夫郎捻起一颗饱满***的嫩豆子,抬头望了望对面王裁缝,又转向另一边择菜的年轻夫郎,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廊下的安宁听得清楚

“云家昭姐儿可真是咱这十里八乡顶出挑的!瞧瞧这院子,这本事!年轻,有力气,家底又厚实,哎哟,这样的女子郎,打着灯笼也难寻啊!”

他说着,忍不住又朝我父君这边瞟了一眼,笑意更深

“老爷子,您说是不是?您的好福气哟!”

这话像一粒投入水面的石子。

廊下剥豆的手停了停。

嚓嚓剪菜根的声音也顿了一顿。

连王裁缝穿针的动作都微不可察地滞了半拍。

几双眼睛,或直率或含蓄,都悄悄地、齐刷刷地汇聚到了圈椅中那个温润如竹的身影上。

父君翻书的指尖,在这一瞬间,定住了。

纸页被指尖按住的地方,无声地塌陷下去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坑,如同被冰雹砸落的嫩叶。

阳光透过书页薄薄的边缘,照着他按住书页的那一小节指尖,原本泛着玉色的肌肤,骤然失了血色,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冷白。

但仅仅是一瞬。

那根停滞的指关节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松开。

指腹依旧温软,力道极轻,将那被压得微微卷曲的纸页抚平。

细微的褶皱无声消失在泛黄的古纸纹理之中。

他缓缓抬起了头。

面上所有被阳光烘透的暖融笑意未曾褪去一丝一毫!

唇角弯起的弧度甚至恰到好处地加深了半分,如同精心计算过的上扬角度。

那双眼眸迎着众人聚拢过来的目光,清澈见底,如映山溪,里面没有丝毫慌乱、不悦,反而荡漾着一种近乎深沉的、包容的温软。

“说的是呢”

他开口了,声音轻柔得如同春蚕吐丝,甚至带着一丝令人心安的、为晚辈骄傲的羞赧

“昭儿这孩子,从小就能干懂事,这些年……辛苦她了。”

他微微侧了侧脸,仿佛在追忆,那玉白的颈侧线条在阳光下温润流畅

“也该……是成家立室的年纪了。”

他甚至微微欠了欠身,目光扫过王夫郎、王裁缝,语气带着几分推心置腹般的真诚温和,却又巧妙地避开了任何具体的人选

“这娶夫郎,是人生大事。样貌门第在其次,性子温和娴静,能体贴人意,才是正经。”

他顿了顿,眼波温软地拂过每一个人,如同慈和的长辈最中肯的叮咛

“要找个合衬的人,相敬相亲一辈子才好。急不得的,总要她自己瞧得顺眼喜欢才是正理。”

他话音落下,廊下的气氛仿佛才重新流淌起来。

王夫郎一拍大腿,像是终于找到了共鸣点

“听听!听听老爷子这话!在理!昭姐儿那本事眼力,还能错了?准能找个顶顶好的!您老到时候只管等着含饴弄孙,享清福!”

众人皆笑,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父君安坐圈椅,面上始终噙着那抹无可挑剔的温婉笑意。

他甚至还抬手,捻起矮几上那碟早就放在手边的、油纸包里的蜜渍山楂。

红艳艳的山楂果裹着晶亮的蜜色糖霜,被两根如玉的指轻轻拈起。

他姿态优雅地送入口中,牙齿轻轻咬破酸甜的表皮。

就在这时。

廊下王裁缝似乎猛地想起什么,拍了下额头:“嗐,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

他放下针线篮子,几步走到庭院角落放着簸箕的地方。

那簸箕里装着的是村里几户给的回礼——多半是些家里腌的咸菜、新晒的干蘑菇。

他从最底下翻出一个用新鲜蒲草叶子仔细包好的东西,递向圈椅中的父君。

“老爷子,这是昨晚猎户家周娘子今早天没亮送来的。”

王裁缝语带感激:“说是沾着露水、刚在后山捡着的好东西!他家母君昨儿下了个套子,套了只不大不小的鹿子。今早收拾出来,特意挑了条顶好的、带板筋的鹿腿肉,让送过来给您尝尝鲜!说是谢谢您家昭姐儿时常关照她们孤儿寡母的!”

那草叶包裹散发出一股极其新鲜的、带着野性血气与草木汁液混合的味道。

蒲草叶缝隙间,隐约可见深红色肌肉纹理细密的鲜肉,在阳光下微微反着光。

午后的阳光透过屋檐斜斜切割下来,将他半边身子晒得暖融融。

院内的阳光流淌如蜜。

蒲草叶包裹的鹿肉被优雅地接过了。

父君温润的指尖轻轻一点,那份厚重的谢意便由侍立的短工恭敬捧走。

他面上的笑容,被午后的暖阳浸润得愈发柔和舒朗,如同铺洒在静谧湖面的鎏金光晕。

眼波温软地拂过递礼的王裁缝,又暖洋洋地扫过廊下每一张含笑的脸庞。

“周家娘子有心了”

他的声音清润如玉磬相击,流淌着真切的暖意

“昭儿能帮衬些邻里,是她的本分,倒让大家伙儿费心惦记着了。”

他微微颔首,颈侧的线条在阳光下温润流畅,透出一种被时光和生活共同滋养出的沉稳安详。

谈笑间,他指尖轻移,如抚过琴弦般,掀开了手边矮几上那只细白瓷雕缠枝莲果盒的顶盖。

盖子掀开,浓郁得化不开的甜香瞬间扑满庭院!琥珀杏脯、晶亮山楂、雪白剔透的雪片糕,乖巧地躺在盒内,谷物焦香裹着桂花的冷韵缠绕在蜜糖的芬芳里,霸道而诱人。

“都尝尝”

父君含笑拈起一片轻颤薄透的雪片糕,率先递给王夫郎,眉梢眼角皆是温煦的暖意

“自家做的,胜在真材实料,甜得紧,吃着解闷儿。”

那姿态大方从容,如同分享家藏珍果的主人翁。

甜味是稀罕物,这浓香顷刻点燃了气氛。小小的惊呼和赞叹如春日新芽般此起彼伏。

点心被争相品尝,脆裂的咬声、细碎的咀嚼混合着融融笑语,暖意如蒸腾的温泉般将廊下浸润。

父君自己也捻起一小片,送入口中,眯起眼,任那纯粹的甜意在舌尖绽放。

他看着眼前这一派由他牵动、因他而生的欢闹景象,一种奇异而微温的妥帖感,如同新酿的米酒,悄然在心尖漫溢开来。

原来,喧嚣有时,也可以是这般……安暖的陪伴?

原来他精心构筑的围墙之外,并非只有窥探与侵占,也有这般带着烟火气的、质朴真诚的关切?

这感觉很陌生,却不坏。

他安***着,品着蜜饯,应和着乡邻的闲聊。

看着短工小子搬走了邻里相赠的腊獐腿肉——那是心意,而非冒犯。

看着众人带来的干蘑野菜被整齐归置——是分享,而非打扰。

日光斜移,那点初时的生疏与保留,仿佛也被这暖洋洋的午后晒得渐渐融化了。

点心见底,笑谈渐歇。

王夫郎等人开始收拾带来的工具杂物,告别的声嗓里带着满足。

“老爷子,时辰不早,得烧饭去啦!”

“您宽心,明日还来陪您说话解闷!”

“云家丫头本事大着哩,那熊瞎子在她手里翻不出花样,三天准回!您甭惦记!”

父君盈盈起身,送了几步至院门,眉目舒展,笑容温软如春水初融:“辛苦几位了,慢走。”

那笑容,如院角那株被精心浇灌、花期正盛的牡丹,舒展而坦荡,再无半分之前的刻意与堤防。

他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是真实的感念,而非客套的敷衍。

院门轻合。

方才洋溢的笑语声被轻轻拢在了门外。

院子里,骤然回归了静谧。

但这静,已非先前的荒寂空旷。

阳光依然慷慨地泼洒在青石板上,暖意融融。

几片枯叶在微风中打着旋儿,落地无声。廊下矮凳、石墩、小杌子都空了,青石地上零星散落着几片黄绿的豆荚壳,几点碧绿的野菜茎。

父君的目光,温煦地扫过这片承载了半日喧闹的角落。

他看见了王夫郎坐过的空矮凳旁那几片嫩豆荚壳,看见了王裁缝石墩边遗落的一小截靛蓝色棉线头,看见了其他位置洒落的翠嫩细茎。这些细碎的痕迹,不再像是需要被立即清除的污点异类。

它们仿佛是方才那场热络相聚遗落的、带着温度的信物,无声诉说着一段被分享的温暖时光。

那份温热,似乎还滞留在空气里,与他自身长久以来被我倾注的、深沉厚重的爱意,奇异地缠绕着、交融着,如同春风催生了河岸的新柳。

他唇角那抹因送客而残留的笑意,非但没有沉寂,反而在脸侧阳光下愈发自然舒缓地漾开,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温软的涟漪。

一种微醺的、混杂着淡淡疲倦的巨大安心感,如同暖流般包裹着他。

这安心,源于邻里的真诚关切,更源于——对我那份永不转移、如同磐石般厚重的爱的无限确信!

他缓缓走到矮几旁。

那只细白瓷缠枝莲果盒敞开着,内里空空如也,只余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蜜尾调。

午后的阳光恰好落在盒底的釉面上,映出一片宁静通透的雪白光晕。

他伸出白皙温润的手。

指节依旧优雅,却不再紧绷如弦。指尖轻柔地抚过盒盖内侧,触到一点自己沾上去的、被体温微热融化的细小糖霜颗粒。

他眼中没有丝毫异色,只轻轻低笑一声,微不可闻,像风拂过新叶。

那声笑里,带着几分类似孩童恶作剧得逞后的小小自嘲。

随即,他极温柔地将那精美盖子合上。

“咔哒”。

一声极轻的锁扣咬合。

像是为这份共享的甜蜜时光,画上了一个圆满休止符。

庭院复归宁静。

但那宁静之下,分明流淌着被阳光、笑语与真情共同烘热的新鲜暖意。

父君独立廊下,藕色细棉衫包裹的身姿丰腴而挺拔,被夕阳镀上一层温暖柔和的金边。他微微侧首,望向那扇合拢的院门。

院门外,隐约还有邻里的笑语声渐行渐远。

夕照洒在他唇边,那抹温软笑意不仅未曾消退,反而在眉梢眼底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深邃、更坚实的宁静与安适。

那份曾深植于骨血中的疯狂独占,正在被另一种更开阔、更坚韧的暖潮缓慢而温柔地浸润、重塑,如同春藤缠绕着老树,汲取着彼此的生命力,在共同支撑的天地间,缠绕向更健康的共生枝桠。风动叶落,暖阳无声。

寒雾吞噬了最后一丝残阳。

浓重的铅云仿佛沉沉压在千仞绝壁的峰顶,连风都像被冻僵般凝滞在肃杀的空气里。这已是大山深处。

脚下的积雪深可没膝,每一步拔足,都伴着冻土下冰层细微的“喀嚓”碎裂声,像是无数潜藏的恶意在低语。

铁靴沉重的踏陷每一次都深及小腿骨。入骨的湿寒顺着兽皮靴筒的缝隙钻进来,啃噬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小腿。

这里是熊瞎子的领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臊气。那是腐烂的兽骨、干涸的血块和被冻土暂时锁住的、巨大野兽排泄物堆积发酵后产生的恶息。它像一条黏腻冰冷的蛇,缠绕着我的每一次呼吸,直钻脑髓。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得令人窒息的雪谷里,如同惊雷。

我伏在一块背风的凸出黑色岩石后。

岩石上覆盖着厚厚的冰雪,刺骨的寒意透过紧贴岩石的靛蓝猎装狠狠扎进骨头缝里。

手中,那把饮过无数兽血的反曲铁胎弓早已被冻得像块生铁,虎口传来的麻木甚至盖过了它本身的沉重。肩头沉重的皮囊里,浸透了特殊腥苦药汁的几支棱形毒箭安静地蛰伏。

箭头三棱,刃口幽蓝如淬过冰河寒水的毒牙。

感官被拉到极致,每一个毛孔都在捕捉着雪雾中任何可疑的声响与波动。

然而视野所及,唯有一片混沌的灰白。风雪割在脸上如刀,睫毛早已结满冰霜,每一次眨眼,都像是碎冰在眼皮上摩擦。

我紧抿着嘴唇,不让一丝热气从唇缝间溢出,心中却有一团火焰在燃烧,驱赶着无处不在的冰寒。

这火焰,只指向远在百里之外的那座青砖小院。

父君该起床了。

晨光是否已吝啬地透过了新糊的窗纸?

陈家婶子家的夫郎,怕是已提着热乎乎的蒸饼和甜粥,叩响了院门。

那带着山里人憨厚热气的笑容,会不会冲淡院里残留的清冷?

王裁缝是不是又捧了新描的画样来与他闲话?他会翻开哪本书?

是那本被我翻了无数遍、边缘磨得发亮的《东川游记》,还是前几日新淘来的那卷绣花图谱?

父君嘴角那抹安静温软的笑,如今可已褪去了曾经挥之不去的惶惑,是否变得像春溪融雪般清澈而踏实?

纷杂的念头如同沸腾的水泡,在极度危险的寂静和刺骨冰寒中翻滚灼烫。

每一次呼吸带出的白汽里,都仿佛能嗅到他房中常年温着的药香——那是我用最好的老参、最嫩的黄精、混了山泉精心熬煮出来的气息,是长久以来温养他枯败身躯的暖流……如今闻不到它,竟连这冰渊雪谷的肺腑都冻得生疼。

不知父君晨间可有乖乖加餐?

昨夜送来的那条新鲜鹿腿肉,厨房的短工张妈应是炖好了浓白滚烫的汤……

父君的手指捻过书页,触感是否依旧温润?

被养得微腴的小腹隔着衣料按揉时,那满足的弧度……掌心传来的暖意……是否足以抵抗这铺天盖地的酷寒?

……父君……

名字在喉咙深处无声滚过,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和被冰封的渴盼。

牵挂像无形的枷锁,沉重的缠在肩上,却又成了刺骨寒风里唯一支撑着血脉不致冻结的暖流。

这滚烫的念头反而让我沉静下来,冰寒似乎也退开几分。

时间在死寂中被拉得无限漫长。

就在紧绷的神经几近冻木的刹那——

呼哧……呼哧……

一阵沉重到震得胸腔共鸣的喘息声,从左侧陡峭的山坳断崖缝隙后传来!像破旧风箱在拉扯,带着粘稠的涎液搅动声!

来了!

几乎在声音传来的同时,我整个人如同捕猎前的豹子般无声绷紧!原本就收缩到极致的瞳孔猛地盯死那山坳转角!

枯黄的灌木枝毫无征兆地猛烈摇晃起来,沉重的蹄爪踏碎冻结地面的声响如同重锤砸落!

紧接着,一个庞大得令人窒息的轮廓,如同一座移动的黑色山岳,猛地从断崖后挤了出来!

熊瞎子!

高耸的肩峰几乎抵到一棵半枯云杉的枝杈!粗壮的脖颈上堆叠着厚腻的脂肪,粘满了雪屑与干涸泥浆!全身覆盖着粗硬如钢针、油光发亮的黑毛,在稀薄的天光下泛着死亡深渊般的幽泽!那双本该凶残狡黠的眼睛,此刻却浑浊肿胀,布满肮脏的血丝!最骇人的是它的左肩胛骨!那里显然受过极沉重的旧伤,骨骼诡异的塌陷扭曲,肌肉大片挛缩纠结在创口上,如同附着了一坨溃烂的、蠕动的暗红活物!

这旧伤让它痛苦,也让它加倍凶暴!它巨大的头颅低垂着,如同拖着巨锚的破船,粗短的前肢比后肢更加雄壮,此刻焦躁地用厚大漆黑的熊掌反复扒拉着面前冻结的岩块,鼻翼粗野地翕动喷吐着滚滚白气。

那浑浊的眼睛在狭窄的眼缝里骨碌乱转,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一股浓烈数倍、令人窒息的腥膻恶臭直冲而来!

雪沫和腐朽的气息裹挟着它,如同一座移动的腐肉地狱!

它没发现我!正低头暴躁地嗅闻着雪地上一摊被冰雪半掩的、某种小型兽类的内脏残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嗜血低吼。

机会!

身体在本能驱使下已悄无声息地弓起,脚尖深深陷入雪泥稳住重心。

冻僵的手指异常灵活地滑向箭囊!冰寒刺骨的箭杆入手!拉弓!反曲铁胎弓那坚硬得如同千年古木的弓臂发出低沉到几乎不可闻的、令人牙酸的压迫***!臂膀肌肉如同生铁绞索骤然绷紧!每一个骨节都在摩擦尖叫!

肩头的旧伤——多年前为猎一张完整的黑狐皮摔下深涧留下的隐痛,此刻被强弓拉满的巨力猛地撕扯开,如同滚沸的铁水灌入骨缝!心脏在剧痛与极限拉力的双重挤压下疯狂撞向胸腔!眼前瞬间金星炸裂!

咻——!

淬毒的棱箭撕裂冻结的空气,如同死神的勾吻,带着低沉的破空厉啸,直取巨熊塌陷旧伤下那层相对薄弱的皮肉!

吼——!!!

箭簇入肉的闷响与巨熊毁天灭地的痛嚎几乎同时在死寂山谷中炸开!

那箭精准无比!几乎尽根没入它左肩塌陷骨骼与纠结肌肉下的脆弱血肉!蓝汪汪的棱形箭头切断了重要的肌腱!

中了!足以致命的伤!

但剧痛并未让它立刻倒下!反让它瞬间暴怒发狂!那双浑浊的、嗜血的眼睛,猛地抬起!那双眼睛——不!那双凝聚了荒野最原始凶暴意志的血窟窿,如同两盏炸开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油灯,瞬息之间,死死锁定了我藏身的巨石!

吼——!!!

撕裂肺腑的咆哮如同山崩!巨大的声浪裹挟着腥臭的粘液冲击波狠狠撞上岩石!我甚至感觉到岩石微微的震颤!整个山谷在回响!

它放弃了那摊腐肉!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毫不匹配的恐怖速度!受伤的左前肢拖在雪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喷洒着滚烫污血的痕迹!但那剩下三肢支撑奔跑带来的冲击力,足以踏碎冻结的土层!轰轰轰!雪尘如浪翻卷!那庞大如同攻城锤的黑色身躯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卷起狂风雪浪,直扑而来!距离在狂暴的冲锋下急速缩短!血盆大口中森白尖锐的獠牙如同死神的铡刀,扑面而来令人作呕的腥膻恶臭瞬间盖过了一切!

根本来不及思索!更来不及射出第二箭!巨熊已经像一座倾倒的山峰,狠狠砸到了岩石上方!

腥风扑面!碎雪和石块劈头盖脸砸下!电光石火间!我拼尽全力将手中沉重的铁胎弓狠狠向侧上方一甩!同时足下猛蹬岩石侧壁!身体借着蹬踏的反作用力向后下方急滚!

轰隆——!!!

巨石剧震!巨熊覆满粗硬油亮黑毛的硕大熊掌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拍在刚才我藏身的岩石顶端!石屑混着冰渣四溅迸飞!如同被投石车正面命中!

身体在冰冷的雪坡上疯狂翻滚!天旋地转!破碎的冰棱石屑割开猎装和皮肉!耳边是巨熊在崖顶暴怒的咆哮和岩石被它疯狂抓挠、敲击发出的震耳欲聋的恐怖声响!

必须稳住!

翻滚中眼角余光瞥见左下方那片被厚雪掩盖的乱石堆!

念头一起,翻滚的身体在冲势稍缓的瞬间猛地蜷缩抱头!借着下坡重力加速度的裹挟!不顾一切地向那片嶙峋的乱石滩扎去!

身体如同出膛的炮弹,狠狠砸进雪窝石隙!

噗!

沉闷的撞击声。

眼前一黑,喉头腥甜。

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左臂剧痛瞬间麻木!是磕在锋利的岩棱上了!整个左肩如同被重锤砸碎!冰冷的雪屑猛地灌入口鼻!

巨大的冲击几乎将我摔散架,却也成功卸掉了部分冲力!

头顶暴怒的咆哮声并未停止!显然巨熊发现了我的轨迹!石屑雪块哗啦啦地从我头顶滚落!

它要下来了!

忍着浑身骨裂般的剧痛,肺部因巨大撞击而痉挛!我猛地从雪窝里抬起头!眼前是巨熊攀在岩石边缘、因剧痛和愤怒而扭曲狰狞的头颅!那浑浊的血眼死死锁定着下方雪窝中的我!前肢塌陷处流出的污血如同小溪染红了石壁积雪!但那巨大的痛苦反而点燃了它摧毁一切的狂暴意志!它正试图用那完好的右前肢和两条强健后腿,攀爬翻越崖壁,向下方扑来!

距离太近了!毒药的效果远未达到麻痹心脏的程度!

生与死就在一息之间!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疼痛!被撞击麻木的左手几乎不听使唤!右手却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和力量闪电般探向腰侧——那里,紧贴着身体绑着的一柄厚重腰刀!牛皮缠绕的刀柄早已被体温和冷汗浸透!

噗——!!

腰刀出鞘的呜咽被巨熊沉重的攀爬摩擦声掩盖!

刀身并不长,不过小臂,乌黑的沉铁打造,前宽后窄,单面开刃,刃口呈微妙的弧度向上掠起,寒光在雪雾中一闪即逝!这并非沙场劈砍的利刃,而是为贴近巨兽、撬碎骨节、剜取心头精血而打造的贴身恶兽!

巨熊那覆盖着粗硬黑毛的巨大头颅已在视线中不断放大!巨大的血盆口中喷出的腥膻热气几乎喷在脸上!那粗壮覆盖着厚腻脂肪、油光黑亮的颈项,如同巨大的黑色石柱,正暴露在下方那锋利弯弧刀口的正前方!颈项下,是那因愤怒喘息而剧烈搏动的血脉!

刀锋的弧光映在它的血眼深处!

就是现在!!!

腰背因剧痛而扭曲成一种诡异的角度!身体如同压缩到极限的弹簧猛地向上弹起!仅靠尚算完好的右腿和腰腹的力量支撑!同时,右手那柄沉重锋利的腰刀!灌注了全身最后爆发出的、源自于骨髓深处求生意念、更夹杂着无尽焦灼和念想的决死之力!由下而上!倾尽所有!

噗嗤——!!!

刀刃深深切进了那巨大颈项相对柔软的侧面!位置精准!角度刁钻!冰冷的钢铁毫无阻碍地撕裂了坚韧的厚皮、割开了强健的肌腱!深深嵌入粗壮的血管!

嘶——!!!

腥臭滚烫的污血!如同决堤的山洪!混合着破碎的脂肪泡沫!如同开闸的熔岩瀑布!带着野兽刺耳尖锐的嘶吼!滚烫地、粘稠地、劈头盖脸地喷溅而出!

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红黑覆盖!滚烫的兽血带着浓郁的腥咸瞬间堵住了口鼻!耳朵里只剩下巨兽垂死前恐怖的嘶吼和血液在颈动脉崩裂后发出的“嘶嘶”喷涌声!

巨大的、山岳般的身影在崖壁边缘猛地僵住!那只抓向我的巨掌在空中剧烈抽搐!庞大的躯体失去了所有支撑力量!污浊的血眼瞬间凝固!只剩下纯粹的空洞和冰冷!

它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咕噜咕噜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不甘的声响。

庞大的身躯无法控制地向一侧歪倒,然后像一座被抽去根基的黑色雪山,裹挟着喷溅的污血和碎雪冰渣,轰隆隆地沿着陡峭的岩壁,沉重地、不可阻挡地向下翻滚、砸落!

巨大的冲击力砸进下方的雪窝和乱石堆中!激起漫天雪沫!

腥热的兽血在我脸上凝固、滑落,像滚烫的泪。

天地间只剩下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的喘息。

左肩剧痛清晰起来,是骨头断裂的锐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刀割般的撕裂感。

我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靠着冰冷的岩石,缓缓滑坐在地。

目光穿过弥漫着浓重血腥气和雪沫的混沌空间,落在脚下那片被污血浸染、又被翻卷的落雪迅速覆盖的深红色上。

那熊瞎子扭曲的巨大尸体在不远处,渐渐被飘落的雪花勾勒出僵硬的轮廓。

赢了。

紧绷的弓弦彻底松垮。浑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连抬起手指都觉得费劲。

冰冷的汗水混着血浆粘腻地糊在脸上、脖颈上,钻进猎装的缝隙,带来一阵阵恶寒。但比起这彻骨的冰冷和剧痛,更强烈的是……

父君。

那双温软如春水、此刻应安然注视书本的眼眸,毫无征兆地浮现在被血污模糊的视界中。

不再是担忧,而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思念骤然决堤!几乎要将这劫后余生的空洞瞬间淹没!

他是否安坐在暖烘烘的炕上?桌上是否摆着我临行前塞给张妈的那罐桂花蜜?她家夫郎有没有把那盒掺了核桃仁的雪片糕带去?那甜味,是否能冲淡他微微蹙起时眉宇间那点几乎看不见的阴霾?

药,晨间的参汤,午后的驱寒姜茶,他可都按时喝了?他揉着微鼓小腹时那满足的轻叹,可还在耳畔?

窗外的冬阳,是否像他如今眼中温软的笑意,正安静地洒在他的侧脸?

远方的青砖小院里,灶膛火光跃动的景象如同虚幻的暖色剪影,在眼前晃动。

他抚过书页时指尖那熟悉的、微温如玉的触感,仿佛穿透了冰雪和硝烟,轻轻印在了我冰冷刺痛的掌心。

他……可曾在一瞬间,心头涌起与我此刻同样的牵挂?

思念如同雪崩后的新雪,一层层覆盖了激战后的疲惫与劫后余生的冷寂,沉甸甸地压在心口,滚烫得几乎窒息。

在这千里冰封、尸骸狼藉的绝域,唯有那座暖意氤氲的庭园和他安然阅读的身影,才是这片死寂冰原上唯一鲜活动人的光源。

冰冷破碎的身体靠住岩石,眼前是猎猎风中飘落的雪花,还有那头庞大可怖的猎物遗骸。

我张了张口,冻裂的嘴唇无声翕动,腥甜的血锈味混着浓烈的思恋,堵在喉咙深处,凝成一个滚烫到无法吐出的名字:

“……父……君……”

雪沫夹杂着细小的冰晶,从铅灰色的天穹里无声飘落,渐渐覆住深红腥臭的滩涂。

每一次吸气,肺腑间都似有无数细小的冰刀在搅动,扯动着断裂的肋骨,激出大团破碎的白雾。

滚烫的喘息在冰冷的空气里凝固成霜,扑在脸上,黏腻而沉重。左侧肩窝深层的骨裂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微弱的移动都足以碾碎神经,连呼吸的起伏都成了酷刑。

整个右臂也因那最后的搏命一刀脱力而沉重麻痹,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水。

冰冷和血腥粘腻交织。

我靠着冰冷的岩石,剧烈地喘息,汗水和血水粘住额角,又被寒风冻成一缕缕锋利的冰棱。

每一次肺叶的扩张都引发肩骨深处凄厉的尖叫,视野边缘昏暗浮动。

那头倒毙的巨大死兽,尸体渐渐被薄雪勾勒出僵硬诡异的轮廓,凝固的血液在雪地上散开深沉的暗红色,像泼洒在地狱入口的墨。

不能久留。

夜风会带来嗜血的鬣狗和狡猾的豺狼。

更危险的是,血腥气味会引来它可能存在的伴侣或其他猛兽。

心口的跳动沉重而缓慢。

父君倚窗凝望的画面再一次狠狠撞进意识深处。

那份温软安宁,是我此刻唯一能汲取的力量源泉。

牙关紧咬。

左肩的锐痛几乎击溃意志。

用尚可活动的右臂,一点点撑起几乎散架的身躯,倚着石壁站起。

寒冷像巨蟒缠紧全身。血痂凝在伤口上,每一次撕扯都带来新的锐痛,如同钝刀在骨头上磨锯。

撕开里衬最干净的棉布条,绕向血肉模糊的左肩胛。

缠紧!用牙齿和右手配合,死死勒住,用剧痛止血!布条勒紧皮肉的瞬间,眼前一片雪白。喉咙里滚过压抑的闷哼,如同困兽。

解开腰间坚韧的牛皮捆绳——这是狩猎必备的长索,坚韧无比。拖着被剧痛撕裂的身体,艰难挪向那具令人望之生畏的熊尸。

腥风扑鼻,血污在雪地上蔓延成诡异的图画。绳索绕过巨熊粗壮但僵硬的脖颈。

勒紧绳扣!

用全身重量坠住绳索,如同拖拽倾倒的山石,绳扣终于死死咬进它被厚厚污血浸透的粗硬颈毛!

另一端牢牢套在自己尚且完好的右肩窝。沉重的绳索压陷了皮肉,冰寒直接透骨而入。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血腥冲入肺腑,激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

喉咙深处翻涌出血腥气,又被死死咽下。

用力!

左腿蹬地!

右肩承载着千钧重负,猛力向前一挣!

轰…喀啦啦…

庞大的兽躯在冰雪覆盖的硬土层上被拖动了寸许!

积雪碎裂,冰棱飞溅!绳索深陷肉中,肩骨仿佛被瞬间压扁!

身体因为巨大的对抗力而猛烈摇晃,左肩的伤如同遭遇重锤,眼前阵阵发黑,金星狂舞!断骨在皮肉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

稳住!

不能停!

每一寸的拖行,都是凭借意志与剧痛的惨烈搏杀。

足下蹬踏着冰冷的厚雪与碎石,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拔出陷落的脚步,都像是从粘稠的地狱里奋力挣扎而出。

绳索拉紧,如同刀锋切入右肩的筋肉,冰寒混合着摩擦的灼痛啃噬着神经。

山道崎岖,积雪深厚。陡坡处,沉重的死兽如同陷入泥沼。

身体绷紧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

双脚死死钉入雪下的冻土!

右腿上的肌肉线条贲张到要撕裂猎装!

喉咙里滚出无声的嘶吼!

一步!又一步!

巨大的惯性在缓坡上更加沉重。稍有控制不足,沉重的尸体便带着排山倒海之势撞向自己!我猛地侧身闪避,身体失衡重重砸向旁边覆雪的岩石!尖锐的冰石棱角撞在肋下旧伤处,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窒息剧痛!雪粉扑了一头一脸!只能伏在雪地上粗重喘息,喷出的白气瞬间染上淡淡的粉色。

喘息稍定。

咬碎舌尖的疼痛换来一丝清醒。

继续拖行!

漫长的雪道仿佛永无尽头。天光越来越昏暗,暮色如同浸了墨的海水,一点点吞噬仅存的光线。

寒风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刮擦着***的脸颊和脖颈。汗水浸透内里衣服,黏在背上,风一吹便是刺骨的寒。

三天。

第三天。

脚下的路似乎熟悉了些。

远处群山轮廓渐显,依稀能看到山脚下那片熟悉的、被薄雪覆盖的村落。

青砖小院的轮廓在愈发黯淡的光线里,一点点清晰起来。

最后一段下坡。

沉重的兽尸在冰雪坡道上滑行得更快!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绳索,绷紧的身体如同磐石般压坠!双脚在冰雪上犁开深深的沟壑!

终于!

沉重的力道蓦地一轻。

砰!

巨熊庞大的尸体,像失去操控的重物,轰然砸在院门外的硬实冻土地上,激起一阵雪尘。

力气在瞬间被彻底抽空。

支撑着绳索的右臂猛地一松,沉重的绳索从肩上滑落。

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栽去。

视线在昏沉的暮色里剧烈摇晃。

左肩断裂处的剧痛如同尖刀贯入,眼前骤然一黑!

只感觉到坚硬的冻土地面的冰冷触感猛地砸向半边身子!

模糊扭曲的视界里,院门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里面猛地撞开!

一个包裹着厚重毛皮的身影冲破门内的黑暗与暖光,如同离弦的箭矢,瞬间撕裂了冰冷窒息的暮色!

“昭儿——!”

那声音带着被恐惧碾碎的尖利变调,撕心裂肺!

几乎同时,一股带着药草余香和温暖体温的劲风扑到面前!厚实柔软的狐裘像温暖的巨浪,瞬间将我摔落在地的、被冰雪和血污浸透的冰冷身躯卷裹住!

温热!

一种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足以融化灵魂的温热!混杂着他身上那种被精心温养出的、令人心安的暖馥体香,如同暖流轰然注入冰封的四肢百骸!

他被巨大冲击力撞得站立不稳,整个人几乎是扑倒在地,用身体作为最温暖的屏障将我严实包裹!那双臂膀如同藤蔓般从厚厚的裘衣下伸出,紧紧环抱住我的脖颈和腰背!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我勒断揉碎,嵌入他的骨肉之中!

冰冷的、带着泪水的脸重重贴上了我被血污和冰霜覆盖的、僵硬麻木的颈侧皮肤!

滚烫!

瞬间的烫意像火焰燎过!

混乱破碎的哭泣嘶喊喷在耳蜗深处,带着巨大的颤抖和后怕

“回来了……回来了!我的昭儿……回来了……”

颤抖的手指疯狂地抚摸着我被冰棱割裂的脸颊,摸索着我被冰霜冻住、凝结着血痂的眉峰和下颌,如同确认一件失而复得却又破损不堪的稀世珍宝!

粗糙温暖的手指急切地拂去我眼睫上凝结的冰霜,温热的呼吸带着泪水的咸腥扑在冻得麻木的脸颊上。

每一次指尖的触碰,都像是在唤醒一具被冻僵在寒冰深处的躯体。

那份包裹周身的温软和颤抖的滚烫泪滴,是地狱边缘唯一救赎的光。

“没事了……昭儿不怕……不怕……”

他语无伦次地哽咽着,用温热的脸颊紧紧贴住我冰冷刺骨的额角,反复确认着我的呼吸和心跳

“父君在这里……暖着你……都暖着你……我们回家……现在、马上就回家!”滚烫的泪水混着衣襟的暖意渗入冻透的皮肉。

他整个人似乎都在燃烧,要将我身上所有的严寒彻底驱散吞噬!

就在这时,院子里几盏昏暗的风灯猛地亮起!暖黄的光晕刺破浓重的暮色。

短工小子惊呼着跑近:“东家!老爷子!”

几张惊惶、关切又敬畏的面孔在灯光下晃动——是那些被请来看顾的男夫。

陈木匠家的那位夫郎反应最快,手里还端着一只巨大的、热气腾腾的粗陶海碗,显然是正送出来给守候门前的父君的。

“快!搭把手!扶起来!进屋!”

几人慌忙拥上。

有人试图帮忙将他与我分开。

那双死死箍着我脖颈的手臂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铁箍般死死焊住!

“帮我一起将昭儿抬进屋里!”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母兽护犊般的尖利和痛苦!

“去弄热水!热酒!最烫的!”

他的目光回到我的脸上,所有的凌厉都在瞬间化为令人心碎的柔软,语调嘶哑却紧贴着我的耳廓,几乎是含在血肉里的低语

“昭儿乖,忍一忍……我们进屋……父君抱你起来……”

他用尽全力撑起身体,双手紧紧卡在我的腋下,试图用自己那被温养得丰腴却远非强壮的身体,将我这比她高出许多、又被厚重湿冷冬装裹得沉重无比的身躯从冰冷的地面上拔起来!厚软的狐裘摩擦着冻硬的猎装。

短工小子连忙招呼其他人小心托举着力有不逮的我。

好几双手终于协力,将我离地架起。

身体悬空的瞬间,所有被剧痛和寒冷压制的知觉猛然回笼!断裂的肋骨如同无数钢针狠狠扎穿肺腑!左肩的剧痛排山倒海般冲垮最后的堤坝!眼前最后的景象是院门上摇晃的风灯在视界里疯狂旋转,然后——

一片漆黑彻底吞噬了意识。

深沉的黑暗缓缓褪去。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溺水者挣扎着浮向水面。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牵扯着肺腑深处锐利如刀割的痛楚,仿佛胸腔里嵌满了碎裂的冰棱。左肩窝的位置不再是冰冷的麻木,而是化为一片持续灼烧的火狱,每一次心跳都像是重锤擂击着火狱的边际,闷痛感震荡全身。

鼻息间浓郁得化不开的药膏辛涩气息和血肉溃伤特有的甜腥锈气交织着,沉甸甸地压在每一次虚弱的呼吸里。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铅块,每一次尝试掀开都耗尽气力。终于,一条狭窄的、微弱得如同萤火的光芒缝隙,艰难地透进视野。

火光摇曳。近在咫尺。

一盏青瓷小油灯放在床边矮几上,火焰如同风中残烛,跳跃着,将昏暗的暖光吝啬地洒满了这方寸之地。

光线勾勒出一个近在毫厘、因极度疲倦和忧惧而显得无比朦胧的身影轮廓。

父君。

他……不是坐在床边。而是侧卧在我躺卧的床榻外侧。

身上穿着他最家常的那件藕荷色细棉寝衣,衣料柔软的褶皱在暖黄的光线下如水波流淌,勾勒出肩颈处丰腴圆润的弧度。

厚实的锦被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我们两个人。我冰冷的、依旧裹着厚重绷带的身体被温暖柔软的能量包裹着,密不透风。

他竟……几乎是整个人贴靠着我,用他那被精心温养多年、骨肉匀停丰软的身体作暖炉,严丝合缝地将热量渡向我这具几乎冻透的冰壳!

我的左臂,连同那断骨被包扎固定而肿痛异常的肩膀,被他一条温热的、肌理柔软却极具韧性的手臂环绕着、轻柔又稳固地拢在他温软的腰腹处。

他的手掌并没有施加太多力气,更像是一种小心的托护,避免我在昏沉中无意识地翻身压到伤处,掌心的暖意隔着细棉寝衣一点点熨帖着绷带下冰冷的痛处。

他侧卧着,面庞距离我的下颌不过寸许,只要再近半分,他的气息便能拂上我的唇。

那光晕恰好笼罩着他的脸。

原本被温养得玉一般莹润、泛着健康妃色的脸颊上,此刻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被极度哀恸和长久哭泣灼烧出的青白灰败!下眼睑肿胀得如同熟透的桃子,眼周肌肤被生生揉搓磨砺过一般浮着一层厚厚的、近乎透亮的嫣红!纤长浓密的鸦黑长睫还挂着未干涸的泪痕,微微湿黏地簇簇垂下,在眼下投下两弯沉重的、仿佛被泪水浸泡过的阴翳。

那双曾被我以珍宝般珍视的眼眸紧紧阖着,眼角湿漉漉的,仿佛才刚刚停止了泪水的奔涌,陷入深沉却无法安宁的噩梦里。

苍白干裂的下唇上,依稀可见几道被牙齿反复咬啮后留下的深重印痕。

他睡得极不安稳。

胸腔随着呼吸极其细微地起伏着,那细微的震颤隔着薄薄的寝衣清晰地传递到我被他抱拥的手臂上。

每一次微弱的气息吐纳都带着细微的、压抑的哽噎颤音,像一只受尽惊吓的幼兽在梦中发出的无助低鸣。

眉心蹙着一道细细的、深刻的沟壑,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紧紧勒住,哪怕在睡梦里也无法舒展。

他的一条腿也无声无息地挪上来。同样被温养得丰腴圆润、肌肤光滑如玉的右腿,隔着柔软的锦被和我的衣料,压在了我的左腿上。

那温热的重量和坚实的暖意,如同另一块精心安放的暖炉,精准地封锁住我之前在冰天雪地里被寒气侵蚀最重的肢体。

那份暖意,带着他血脉深处跳动的力量感,源源不断、不容拒绝地渗透进来。

沉沉的黑暗里,意识在疼痛与温暖交织的漩涡中浮沉。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特有的、混合着药草淡香与被阳光晒透的棉布皂角气息的暖馥体息,还有……浓重的泪痕被体温烘干后残留的、淡淡的咸涩味。

那是他为我流的泪,如烙印般刻在冰冷的空气里。

身体的剧痛似乎被这无微不至的暖流和紧贴着心跳的震颤悄然抚慰了一丝。

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却只能吐出一口混着药气和血腥的微烫浊气。

虚汗浸湿了里衣,冰凉地黏在后背,又被褥下滚烫的熨帖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