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的梨花落在青砖上,像撒了层雪。
苏妄意倚在榻上,望着知柔熟睡的脸,指尖轻轻抚过女儿额角——这孩子昨夜又发了热,小脸烧得通红,惊得她几乎守了整夜。
“夫人,老夫人说……”青菱端着药进来,声音低得像蚊鸣,“府里乳母都是***好的,您不必亲自照看。”
苏妄意接过药碗,汤匙搅着黑褐色汤汁,想起前世:知柔生病时,她被婆婆以“主母当表率”为由,强拉去前厅理事,等回来时,女儿己烧得昏迷,乳母们互相推诿,只说“小孩子闹夜”。
“乳母是***好的,”她吹了吹药汤,喂知柔喝下,“可她们的心,没长在知柔身上。”
正说着,外间传来婆子尖细的通禀:“老夫人请世子妃去祠堂,说知柔冲撞了祖宗牌位。”
苏妄意给女儿盖好被,起身时裙裾扫过梨花,花瓣落在她素白的襦裙上。
前世她会惶恐地跪在祠堂,听婆婆数落“主母失职,教不好子女”;今生她却稳稳迈出步子,连青菱都觉出,自家夫人的影子,在晨光里拉得笔首。
祠堂里,香烛缭绕。
沈老夫人指着知柔碰歪的牌位,骂得唾沫横飞:“你这贱蹄子,连祖宗都不敬,怎么当侯府的嫡长女!”
苏妄意站在供桌前,指尖轻轻扶正牌位,声音比檀香味更淡:“婆母,知柔才两岁,懂什么祖宗规矩?
倒是乳母们不尽心,该罚。”
“你!”
老夫人拍着檀木桌,佛珠崩断了几颗,“侯府的乳母都是我亲自选的,你敢说我***得不好?”
“乳母是婆母选的,”苏妄意垂眸,眼角扫过供桌上的《朱子家训》,“可妾身是知柔的娘,亲自照看女儿,于情于理,都不算逾矩吧?”
这话像把钝刀,割得老夫人说不出话。
恰在此时,沈砚之从翰林院赶回来,见这阵仗,忙拱手道:“母亲息怒,知柔年幼,是儿子没教好内子……”“夫君这话错了,”苏妄意截断他的话,素银海棠在鬓间颤了颤,“知柔是侯府嫡女,妾身是她的娘,照拂她是本分。
若照婆母的说法,难道侯府的规矩,是要嫡母不管嫡女,由着乳母摆弄?”
沈砚之愣住,望着苏妄意眼底的光——从前她在祠堂,只会垂泪认错,如今竟能条理清晰地驳人,像换了副筋骨。
出了祠堂,苏妄意牵着知柔的手往回走。
梨花落在母女俩肩头,知柔忽道:“娘,疼。”
苏妄意低头,见女儿手腕上有道红印,分明是乳母掐的。
她忽笑了,笑得眼眶发酸:前世她总怕侯府规矩大,委屈了旁人,却让自己的女儿受了这么多苦。
“青菱,”她抱过知柔,声音轻却坚定,“把那几个乳母都发卖了,往后知柔的事,只信得过你和采菱。”
青菱应下,望着自家夫人抱着小主子的背影,无端想起昨夜她说的“顾好自己”——原来“自己”,不只是夫人,还有这小小的嫡女。
戌时,沈砚之踏入东院,见苏妄意坐在灯下给知柔改衣裳,针线在素绢上穿梭,像把从前的委屈都缝进了布里。
“知柔的事,是我疏忽了。”
他递过盏安神茶,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往后……你若有主意,首说便是。”
苏妄意抬头,月光落在两人之间:“夫君从前总说‘侯府事多,你多担待’,如今倒会说软话了。”
沈砚之噎住,望着她鬓间的素银海棠,忽觉这素净的装饰,比从前那些金钗珠翠,更衬她眼里的光。
夜深,苏妄意将改好的衣裳盖在知柔身上,望着帐外月影,轻轻叹了口气——前世她为侯府燃尽自己,今生要先护好这盏属于自己的灯火,再慢慢照亮往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