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里的红烛烧得正旺,烛泪顺着鎏金烛台蜿蜒成小红河,将喜字窗纸映得像浸在蜜里。
苏砚棠坐在铺着百子千孙锦被的床沿,手指绞着红盖头边角,绣线在掌心勒出细密的痕。
她盯着烛火里摇晃的影子,耳尖还烧着方才在廊下见萧承玦时的热意——老尚书教的《战国策》早被抛到九霄云外,满脑子只剩话本里那些酸溜溜的句子。
“按话本说,这洞房夜要么是英雄救美,要么是霸王硬上弓。”
她盯着案几上交颈鸳鸯的喜烛,喉咙发紧,“可萧承玦方才在廊下看我的眼神……倒像猫逗耗子似的。”
正胡思乱想着,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青石板上的回音撞进窗棂,惊得她手一抖,盖头险些滑落。
她忙扶了扶鬓边珠花,刚要起身,门帘“刷”地被掀起一角,玄色锦袍的影子先漫进来,跟着是萧承玦清冽的雪松气息。
他今日换了身玄色暗纹锦袍,腰间玉牌随步摇晃,发尾沾着夜露,在烛火下泛着碎银似的光。
苏砚棠望着他挺首的肩线,突然想起话本里“将军卸甲”的桥段——原来冷面将军换了便服,倒比穿铠甲更教人移不开眼。
“今日倒是出风头出够了。”
萧承玦的声音像浸了凉水的玉,可眼尾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偏又带了丝暖。
他随意坐在八仙桌边,指尖叩了叩案上的酒壶,“方才在厅里,连崔老夫人的茶盏都碎了。”
苏砚棠撇嘴,把盖头往膝上一扔:“总不能让人把我当软柿子捏吧?
再说……”她抬眼望他,烛火在眼底跳成两簇小火星,“您祖母那套‘下马威’,当我看不出是故意激我?”
萧承玦垂眸斟酒,青瓷杯盏在掌心转了半圈:“哦?
你看出什么了?”
“她让柳婆子摔聘礼单子,是要坐实我‘克父克家’的名声。”
苏砚棠掰着手指头数,“单子上的珊瑚树是陛下亲赐,摔碎了就是不敬;我若忍了,侯府上下都要当我是缩头乌龟。”
她忽然倾身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杯沿,“可您猜怎么着?
老尚书教过我,对付老古董要学猫玩线团——先顺着毛捋,再找准线头薅。”
萧承玦抬眼,正撞进她亮晶晶的眼睛里。
烛火映得她耳坠上的珍珠泛着粉光,像沾了晨露的樱桃。
他喉结动了动,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时玄色衣摆扫过她绣着并蒂莲的裙角。
苏砚棠本能地后仰,后腰抵上雕花木床栏,心跳声大得几乎要震碎窗纸。
“你以为,我不会出手?”
他的声音低哑了几分,像春夜的风卷着松涛,“若真闹到珊瑚树碎在地上,崔老夫人的牌位,怕是要提前搬进祠堂。”
苏砚棠的呼吸乱了。
他指尖轻轻拂过她耳垂上的珠饰,温度透过珍珠渗进皮肤,比红烛还烫。
她盯着他眼尾那颗浅淡的泪痣,突然想起方才掀盖头时瞥见的薄红耳尖——原来这冰块脸,装冷装得倒像模像样,偏生耳尖和指腹藏不住热。
“那……那你方才在廊下站那么久做什么?”
她嘴硬,声音却软得像糯米糍,“看我出丑?”
萧承玦忽然笑了,眼尾的泪痣跟着往上挑,倒真像只偷到鱼的猫:“看苏小娘子如何把‘下马威’变成‘定亲宴’。”
他首起身子,玄色衣摆带起一阵风,把她鬓边的珠花吹得乱颤,“再说……”他转身走向门口,月光从他背后漫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明日别迟到,我带你去祠堂敬香。”
话音未落,人己消失在夜色里。
门帘“啪”地落下,惊得烛火晃了晃,把喜字窗纸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朵被揉皱的芍药。
苏砚棠望着空了的门口,指尖还留着方才被他碰过的热度。
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又气又恼:“这家伙……是不是有点太会撩了?”
她弯腰去捡地上的盖头,忽然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硌到手心。
低头一看,竟是枚羊脂玉佩——玉上雕着云纹,边角还带着极淡的墨渍,分明是萧承玦方才腰间挂的那枚。
“他何时塞给我的?”
苏砚棠捏着玉佩,对着烛火看,玉质通透得能看见里面的絮状纹路,“故意留下的?”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她望着玉佩上浅浅的墨痕,忽然想起今日在厅里,萧承玦盯着她手里的聘礼单子时,指节无意识地蹭过腰间玉佩——原来那时,他就动了心思。
苏砚棠把玉佩攥进掌心,温度从玉上传来,像他方才拂过耳垂的指尖。
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月亮,嘴角慢慢翘起来——老尚书说的“下棋看三步”,原来这第一步,是萧承玦先落了子。
红烛燃到最后一截,在锦被上投下小小的圆斑。
苏砚棠蜷在床沿,掌心的玉佩被捂得温热,连带着心跳都慢了下来。
她望着案几上交颈的鸳鸯烛,忽然觉得话本里的故事到底写得浅了——哪有什么“英雄救美”“霸王硬上弓”?
分明是两只藏着爪子的小兽,正隔着烛火,悄悄把爪子搭在对方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