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阴沉得像是被泼了一大盆浓墨。
闷雷在云层深处翻滚,发出压抑的咆哮,仿佛随时要撕裂这令人窒息的天幕。
周屿趴在堆满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和《王后雄学案》的书桌上,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
笔尖在物理卷子最后一道大题的受力分析图上无意识地戳着,留下一个越来越大的墨点。
妈妈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推门进来“不早了,累了就早些休息吧。
“知道了妈,马上就好。”
周屿含糊地应着,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风扇徒劳地搅动着热浪,卷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在眼前模糊、扭曲。
妈妈摸了摸他的头,转身出去便没再打扰。
高考…大学…未来…像三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裹在厚厚茧里的虫,拼命挣扎,却找不到破茧而出的方向。
视线不经意扫过桌角,那里放着一本他周末在旧书摊淘来的、封面几乎掉光的线装书。
当初买,纯粹是因为便宜。
他随手翻开,里面是几乎看不懂的文言和粗糙的木刻版画。
在翻书的时候,突然发现一张夹在书页间的,早己干枯发脆的粉色花瓣飘落下来,落在摊开的卷子上。
他拈起那片小小的花瓣,凑近台灯。
颜色褪得厉害,边缘卷曲,但仍能看出一种独特的、层层叠叠的柔美轮廓。
这是什么花?
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近乎幻觉的淡雅香气钻进鼻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一瞬。
突如其来的感觉,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
先是觉得轻飘飘,灵魂像是被抽离了一样,飞向了窗外。
同时一抹困意让周屿手里攥着那片芙蓉叶,趴在桌子上昏沉了过去……冷!
刺骨的冷!
还有…疼!
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疼!
周屿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被喉咙里灌入的冰冷液体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他挣扎着睁开眼,视野一片模糊,只有无尽的灰暗和水幕。
豆大的雨点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脸上,身上,生疼。
震耳欲聋的己经不是雷声,而是瓢泼大雨冲刷山林的哗啦巨响。
他在哪里?
他发现自己趴在冰冷的、泥泞不堪的地上。
身上穿的不是柔软的T恤睡衣,而是一件粗糙奇怪麻布衣服。
脚上是沾满厚厚泥浆的草鞋。
环顾西周,是大雨瓢泼,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原始的山林。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试图爬起来,却发现手脚酸软无力,头痛欲裂。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刚才书桌前的景象清晰得可怕,而眼前的绝境也同样真实得令人绝望。
是梦?
可这冰冷、疼痛、窒息感…怎么可能如此真实?
我刚刚不还是在家里写作业吗。
“屿哥哥——!!
周屿——!!!”
一个声音!
穿透狂暴的雨幕,撕心裂肺地传来!
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充满了极度的恐惧、焦急,还有…一种让周屿灵魂深处莫名悸动的熟悉感!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在模糊的雨帘中拼命搜寻。
一点微弱的光。
在离他不远的山坡下,一点昏黄的光晕在风雨中顽强地摇曳着,像暴风雨中随时会熄灭的萤火。
光晕的后面,隐约映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地向上攀爬。
“屿哥哥,你在哪儿?
应我一声啊。”
那声音带着哭腔,越来越近。
周屿想喊,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他用胳膊肘撑着泥地,拼命向前蠕动。
终于,那盏在狂风中顽强燃烧的竹灯笼,停在了他面前。
昏黄的光圈笼罩下来,暂时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和冰冷的绝望。
一张脸,猛地闯入他模糊的视线。
雨水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尖、苍白的脸颊肆意流淌。
乌黑的长发被雨水打湿,狼狈地贴在颈侧。
她的眼睛很大,此刻盛满了惊恐的泪水,像受惊的小鹿,但在看到周屿的瞬间,那惊恐中又迸发出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和…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屿哥哥!”
她带着哭腔尖叫一声,几乎是扑跪在泥泞里,冰凉颤抖的手紧紧抓住周屿冰冷的手臂,“找到了,终于找到你了,吓死我了,你怎么跑到这后山来了?
还淋成这样。”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腔调,此刻却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微微发颤。
屿哥哥?
周屿?
她在叫我?
周屿的大脑一片空白,剧烈的头痛和眼前这张陌生又似乎刻骨铭心的脸让他彻底混乱了。
我是谁?
我在哪?
这个叫他“屿哥哥”为他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又是谁?
“蓉…蓉…” 一个名字,毫无征兆地、极其自然地冲到了他的嘴边,仿佛早己呼唤过千万遍。
女孩——芙蓉,听到这声微弱的呼唤,眼泪更是汹涌而出,用力地点着头:“是我,是我,芙蓉,屿哥哥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家!”
她咬着牙,试图将比她高大许多的周屿搀扶起来。
她的身体单薄,力气也小,在泥泞的山坡上显得那么吃力,那么渺小,却又那么坚定。
周屿几乎是被她半拖半抱着,踉跄着迈开脚步。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身体,蓉洲身上传来的微弱的温暖和那盏在风雨中执着燃烧的灯笼,成了这无边黑暗和冰冷中唯一的依靠。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女孩被雨水和泪水模糊的侧脸上。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她,心底却涌动着一种深沉的、仿佛沉淀了十几年的熟悉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
他混乱的记忆碎片中,属于现代高三生周屿的部分在尖叫着“荒谬”,而另一个模糊的,属于这个时代的“周屿”的记忆,似乎又在艰难地苏醒,带着与眼前少女相关的、温暖的、青梅竹马的片段。
家?
她说的家…是这个噩梦里的家吗?
周屿的意识在剧痛、寒冷和巨大的认知冲击下,再次沉向黑暗的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的念头是:她的手,好凉,又好暖。
还有…她身上,似乎有股淡淡的…很好闻的花香?
像是…像是那片枯花瓣的味道?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