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份的广市,天气二十五度,下雨天。
一个身形修长,穿着纯白t恤衫,宽松牛仔裤的男生拖着一个行李箱从宿舍走出来。
“诶,何旭安,你这么快就离校了吗?”
从外边进来的一个男生拍了拍何旭安的肩膀。
说话的男生身量很高,目测足有一米八出头,站在那里就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树,自然而然带着一种充满力量感的存在。
常年运动的痕迹深深烙印在他身上:小麦色的皮肤在光线下泛着健康的光泽,紧实而富有弹性,仿佛每一寸都蕴藏着蓬勃的活力。
梁奇是何旭安在一次打篮球拿学分时交的一个朋友,住在何旭安宿舍旁边,一个读体育教育的学生。
何旭安叹了口气,“可不是得早点走吗,我实习工作还没找好,但是我爷爷最近身体不舒服,刚好要离校实习,先回去看看他。”
何旭安抬眼,微风吹过,轻轻拂动他额前几缕不羁的黑色短发,发梢扫过光洁的额头,映出底下那双年轻的眼睛。
那眼神里还带着点未褪尽的学生气,清澈明亮,像初春的溪水,只是眼白处隐约可见的几缕细小红丝,悄悄泄露了昨夜或许为论文熬过的痕迹。
“好吧,到了之后记得在群里发个消息,报个平安,我等会得跟清倾约会,上去拿个充电宝就下来,就不跟你出去了。”
梁奇摸了摸头,耳朵微红,挑眉看着何旭安。
“嗯哼,知道啦,大体育生,跟你的大美女女朋友好好嗨皮吧。”
何旭安扭头失笑。
梁奇跟他的女朋友清倾高中就己经在一起了,两个都是体育生,高考的时候一起报考到了这个学校,两位是欢喜冤家的戏码,爱情长跑快西年,到现在还是这么腻歪。
城市中的风中夹杂着雨丝打在了何旭安的身上,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拖着大一开学带来的杂牌行李箱走出了大门。
门口都是一些毕业离校的大学生,大多都有家长或朋友来接,只有何旭安自己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路边等公交车。
何旭安,时年二十一岁,野鸡职业技术学院毕业的大学生。
说来也是个命苦的人,高考时的成绩还算可以,高考分数正好五百分,但是在广省这个高考大省就不够看,报志愿的时候也没报好,考到了一个公办的大专,学的专业也是什么用都没有的工商企业管理。
何旭安本身就不是特别好学的人,考到这个学校了也emo了一阵子,但是该上还是得上,在校期间也没有去专升本,毕业了对什么都一无所知。
走了几十米,何旭安回头,看着校门口那些有说有笑的学妹学弟,心里感叹了一番。
明明不久之前自己才是这些刚上大学的学弟,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一转眼自己己经成了别人眼中的学长。
公交车站旁边走来一对母女,那小孩转过头看着学校,拉着她妈妈的手说:“妈妈,我长大之后也会上这种学校吗?”
她的妈妈轻声笑了笑,“你好好学习,认真上课,还能考上比这个还要好的学校,到时候就要离开爸爸妈妈去上学咯,如果你整天只知道玩的话,连个学校都考不了呢。”
女孩睁圆眼睛,语气紧张:“妈妈,那我不考大学了,我不要离开你,呜呜呜。”
妈妈被女孩逗得首笑。
何旭安伫立在原地,投下了一道拉长的,孤零零的影子,他看着她们走远。
“滴,滴,滴”公交车到了,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登上了前往高铁站的公交车。
一上车,汗味和淡淡汽油味的闷热气息扑面而来。
司机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等待着。
站台上零星的几个乘客开始挪动脚步。
窗外,城市熟悉的街景正飞速地、无声地向后退去,如同那段刚刚结束的时光。
引擎的震动从座椅下传来,一路延伸到他握着扶手的掌心,微微发麻。
“尊敬的旅客,您们好,欢迎您乘坐本次列车,本列车由广市开往兆市,请您……”何旭安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玻璃窗映出他略显疲惫的脸庞。
模糊的倒影里,似乎重叠了另一张更年轻的脸。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触摸那虚影,指尖却只触到冰凉的玻璃。
小时候的何旭安生活在一个美好的家庭里。
母亲美丽知性,父亲帅气和蔼,家庭和谐。
还没出生的时候父亲何同义赶上电商时代,和母亲柳绮一起在网上开了一家店卖衣服,卖女装男装,挣到了第一桶金。
何旭安出生之后,家里己经是镇上远近闻名的有钱人,在市里买了两套大平层,开奔驰,父母在老家建了一栋大别墅,还给村里一笔钱修路,日子在十岁之前他都过的很好。
何旭安十岁那年,像一道清晰又残忍的分水岭。
父亲何同义一头扎进了赌博的泥潭,从此,“输”成了家里的常客。
钱,像被无形的旋涡吸走,家里值钱的东西也一件件消失,换来的是父亲日渐灰败的脸色和越来越重的烟味。
母亲眼里的光,也随着一次次失望和争吵,一点点黯淡下去。
家,变成了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何旭安最熟悉的“背景音”,不再是电视里的动画片声,而是母亲带着哭腔的质问、父亲烦躁的低吼,以及摔门、砸东西的刺耳声响。
他像只受惊的小兽,总是蜷缩在客厅最不起眼的那个角落,小小的身体恨不得嵌进墙壁里。
眼泪无声地淌着,咸涩的味道糊满了脸颊,他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只有细碎的气音在喉咙里打转,一遍遍无意识地呢喃着:“爸爸……妈妈……” 那呼唤轻得像羽毛,瞬间就被淹没在成人世界的狂风暴雨里,没人听见,也没人理会。
争吵的烈焰最终将一切烧成了灰烬。
母亲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也流干了最后一滴泪,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离婚像一场精疲力竭的战役,分割财产的过程充满了冰冷的算计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当法院冰冷的判决书下来,何旭安懵懂地被划归到母亲名下时,他看着父亲离去的、有些佝偻的背影,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那个曾经把他扛在肩头、笑声爽朗的“爸爸”,连同那个曾经有说有笑、完整的“家”,都彻底碎裂了。
只剩下他和母亲,以及一片需要艰难重建的废墟。
柳绮的人生蓝图刚刚铺开——崭新的行李箱立在门边,她想要带着孩子到国外去发展,她对大洋彼岸的未来充满了热切的憧憬。
然而,命运在她启程前夕投下了最沉重的阴影:肺癌晚期。
诊断书像一块冰,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规划与向往。
短暂的绝望后,她强撑着病体,冷静地联系律师和信托基金。
苍白的手指划过文件,她将所剩不多的资产精打细算:一部分,是向死神购买最后尊严与片刻安宁的医疗费;另一部分,是她能留给何旭安的唯一庇护。
条款写得冰冷而严密:这笔钱必须等到何旭安年满十八岁才能启用,像一道坚固的堤坝,只为阻挡那个名叫“何同义”的漩涡,不让他染指分毫。
这是她咳着血,用尽最后力气为儿子筑起的防线。
次年的三月,春寒料峭。
柳绮在睡梦中,气息渐弱,最终悄然停止。
没有惊心动魄的告别,只有生命之烛无声的熄灭。
十一岁的何旭安,在那个寂静的清晨,永远失去了他的母亲,失去了那个在风暴中曾试图紧紧护住他的怀抱。
世界骤然空旷了一大半。
妻子的死,似乎短暂地惊醒了沉沦的何同义。
他戒了赌,像换了一个人,竟然也踏踏实实上了两年班,粗糙的手指重新学着触碰正经活计的温度。
那段时间,家里有了一丝久违的、摇摇欲坠的平静。
何旭安几乎要相信,父亲真的回来了。
然而,蛰伏的毒瘾并未死去。
两年后,赌博的魔鬼再次狰狞地攫住了何同义,且来得更加凶猛暴烈。
这一次,他像是要把之前压抑的“损失”连本带利地赌回来, 又像是被绝望彻底吞噬,再无顾忌。
钱像流水般倾泻,然后是市里那套还算体面的公寓,接着是承载过他们一家欢笑与争吵的别墅,最后连代步的汽车也抵了出去。
变卖的清单,就是一份家业彻底崩塌的讣告。
当最后一点可供挥霍的筹码也输得精光,当债主狰狞的面孔逼到眼前,何同义选择了最彻底的逃避。
在一个风灌满高楼缝隙的黄昏,他从入住的廉价酒店顶楼一跃而下,用生命偿还了无法偿清的赌债。
十三岁的何旭安,在冰冷的停尸房,第二次失去了至亲。
这一次,他甚至来不及感受悲伤,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现实就将他淹没。
喧嚣与争吵,希望与绝望,拥有与失去……所有关于“家”的声音和色彩,都在短短几年内轰然退场。
最终,空荡荡的寂静里,只剩下何旭安一个人。
他站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中央,身后是父母相继离去的巨大空洞,面前是未卜的、冰冷的长路。
十三岁,世界己提前向他展露了最残酷的底色。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