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早上,卡车突突开进红星钢厂的大门。
穗穗扒着车栏看厂墙上标语,念得磕磕巴巴:“鼓...…干劲...…”
宋铁生:“鼓足干劲,力争上游!”
钢铁厂三米高的砖墙上,“超英赶美”的标语被雨水冲刷得斑斑驳驳。
“哥,你看那个烟囱冒黑烟!”
周建国从车上跳下来,指着不远处的厂房笑道:“那里头是炼钢炉,可不就冒黑烟嘛!”
他弯腰拍掉裤腿上的灰,冲两个孩子招手:“走,叔带你们去食堂吃饭。”
此时正值工人们上班时间,食堂里挤满了穿蓝制服的员工。
周建国让宋铁生先带妹妹找个位置坐下,自己则拿了两个铝饭盒去打饭。
早饭很简单,一人两个黑面馒头配一份白菜炖粉条,外加一个酱油汤。
周建国歉意地挠了挠头:“娃娃,现在粮食供应紧张,比不上之前,你们先凑合吃,中午叔带你们去国营饭店吃肉!”
“不不,不用破费的叔,这就很好了。”
宋铁生闻着菜香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还是他们逃荒以来吃的第一顿“正经饭”,有菜有汤还有主食,最重要的能舒服地坐在板凳上细细品味。
吃了饭,周建国不顾宋铁生的强烈反对又带着两人去了供销社。
供销社的水泥地刚洒过水,穿碎花布拉吉的女售货员正在往玻璃柜里码水果糖。
柜台上的玻璃亮得能照人,穗穗正盯着里面的军绿色水壶看的入神时,手里突然被塞了块油纸包的鸡蛋糕。
“同志,再要两斤钙奶饼干。”周建国把五张粮票拍在柜台上。
宋铁生直拽他袖子:“叔,俺们不吃,你不要买了。”
周建国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背:“没事,不用给叔省钱,叔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你们帮了叔,叔乐意给你们买。”
等吃的用的买了一堆,宋铁生再三拒绝去国营饭店吃肉的提议后,周建国这才遗憾作罢。
他找了个人,准备送兄妹俩去松林公社。
“娃娃,叔一会儿还有工作,实在送不了你们,等下次放假叔指定去你们舅家看你们。”
穗穗咽下最后一口鸡蛋糕,脆生生道:“没关系的,建国叔,等俺们有空了也来看你。”
“哈哈,好!”
周建国笑着把小丫头抱上了驴车。
赶车的老汉甩了个响鞭,车辕上挂的铝饭盒跟着叮当响:“小周干部放心,保管把两个娃娃送到。”
两个小时的路程格外漫长。
下午三点左右,两人终于到了南河沟。
和赶车老汉告别后,宋铁生牵着妹妹的汗津津的手,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朝村里走去。
“哥,把这些东西放统子哥那吧,你的手都勒红了。”
宋铁生眼看四周无人,“行,放吧,咱是逃荒的,得有个逃荒的样。”
这两天,为了不让人察觉到统子哥的存在,宋铁生一直严禁妹妹从统子哥那里存取东西。
而他则随身带着个大布袋,走到哪背到哪儿。
说实话,确实挺不方便。
穗穗呼唤系统:“统子哥,帮俺把东西收起来。”
光球出现:好的,你可以告诉你哥,每次你使用系统或者收取东西时,我都会自动检测周围环境,不会让人发现。
穗穗转达了统子哥的话。
宋铁生:……所以,我白担心了?
不过,手里没东西,全身都松快了许多。
没走几步,宋铁生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号子声。
“嘿哟——加把劲啊!”
走的近了,才发现是个打谷场。
四五个赤膊汉子正往马车上垒麻袋,金灿灿的玉米棒子从豁口的袋子角漏出来,砸在车板上咚咚响。
有个戴草帽的老汉正蹲在车辕上卷烟,看见两人吆喝道:
“哪来的娃娃?当心别踩着晒场!”
铁生刚要开口问路,打谷场一边突然蹿出个穿白布衫男娃,举着绑了蜻蜓的玉米杆冲他们叫嚷:“小叫花子,小叫花子!”
穗穗被哥哥拦在身后,气的直跺脚:“俺们才不是叫花子,你个坏小孩!”
“二狗子!皮痒了是吧?”
纳鞋底的老太太抄起鞋底子作势要打,男娃一溜烟儿跑了。
老太太眯着眼打量着眼生的兄妹俩,手里麻线在顶针上绕了个圈:“你们找谁家?”
“俺找张有福。”
穗穗从哥哥胳肢窝底下探出头,笑眯眯看着老太太:“奶奶,你知道张有福家在哪吗?”。
渠沟对面正在捆秸秆的汉子听见这话,把草绳往地上一摔:“会计家的亲戚?往北一直走,看见河沟上的那座青砖院墙没?”
铁生顺着那人指的方向望,远远看到几座房子,跟两人道谢后又往前走去。
“张会计家的亲戚?你们听过没?”
“没有啊,张有福不是四几年逃荒来的吗?听说家里都没人了,哪来的亲戚?”
“不晓得呢,这娃一口一个俺的,和张有福口音还真有点像。”
“南阳人都这个口音……”
几个八卦的村民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不过这些宋铁生丝毫不知。
他站在舅舅家的大门口,心里莫名地紧张。
上次见舅舅还是他六岁,穗穗刚出生的时候。舅舅什么模样他记不清了,只记得对方总是笑眯眯的,还会给他糖吃。
就是不知道,六年过去了,舅舅还记不记得他。
宋铁生心脏怦怦跳着,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激动。
砰砰砰!
“家里有人吗?”
砰砰砰!
“来了”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穿的碎花衬衫的女人倚靠在门框,手里捏着啃了半截的黄瓜:“你们找谁?要饭去别家,我家可没有。”
“姨……俺找舅舅”
穗穗挤到哥哥前面,仰起小脸,“俺舅舅叫张有福。”
女人咔嚓咬了口黄瓜,斜眼扫过铁生露脚趾的布鞋:“什么阿猫阿狗的就来我家攀亲戚?”
她突然扯着嗓子朝院里喊:“当家的!有讨饭的冒充你外甥!”
铁生身体一僵,把妹妹往后拽了半步。
“俺们不是讨饭的,俺叫宋铁生,俺娘是张有福的姐姐张琬之,俺是从……”
“放屁!”女人打断了宋铁生的话,“再胡咧咧撕了你的嘴,俺男人那边的亲戚早就死完了,哪来的姐姐妹妹,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