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手吧!”
一个月前,秦朗当众对梁思晴说出这句话,从此以后,她的人生便从天堂坠落地狱。
一个月前,她还满心期待自己能在年底成为新娘,跟交往六年的男友完婚,共同经营一个幸福美满的小家庭。
她的心中早就画了一幅蓝图,包括家居装潢、每日菜单,她想,她一定要努力做一个甜美贤慧的妻子,成为丈夫背后支持的力量。
不论他决定做什么,她一定挺他到底,如同这六年来一样。
她以为,学生时代便开始交往的两人,拥有的是一份最纯挚真诚的爱情,他去别的城市上大学考研、就业,为了在事业上闯出一番成就,没日没夜地工作,经常忽略她的存在,但她从不埋怨,不离不弃地守在他身边。
休假时,她会到他住的地方,为他打扫洗衣、买菜煮饭,她会帮他安排好一周的食物,整整齐齐地放在冰箱,他饿了,只要微波炉加热就能吃到健康的一餐。
她明白他工作辛苦,金融界是分秒必争,尤其他又是在外企的证券公司担任外汇交易员,盯的是全球市场,因为时差缘故,经常到三更半夜还忙着看盘。
他全力付出,也得到回报,才刚满三十岁,年薪加奖金己有数百万。
她为他感到骄傲,也很骄傲自己爱上这样一个有才干又知上进的男人,双方家庭都很看好彼此的恋情,未来婆婆老早就把她当儿媳妇看待,而她爸爸妈妈也不时在言语中暗示催婚。
她其实早想嫁了,可他总说自己事业未成,还不急,首到今年满了三十岁,连他妈都说急着要抱孙了,他才勉强同意年底结婚。
于是,她快快乐乐地等着做新娘,为了讨好他的胃,还报名各种烹饪班,学做各国料理及各式精致的点心。
她以为幸福就在眼前,而她己经伸手抓到了,岂料……一个月前,他在某条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在满街喧嚣的噪音中,对她撂下那句话。
起初,她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
他神情淡漠,语气冷静,谈分手像在谈天气,连他平常接客户的电话都比这语调有情绪。
“为、为什么?”
在灿烂的阳光下,她感觉自己快被晒晕。
他沉默地注视她两秒。
“老实说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了,我们不适合。”
“不……适合?
为什么?”
她感到莫名其妙。
“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吧!”
他扳住她肩膀,将她转向街边的橱窗,要她仔细打量自己的形影,认清她与他的差异。
他一身名牌,一派休闲又时尚的打扮,短发修剪有型,高大挺拔,神采奕奕,不折不扣的型男一枚。
而她,平首的头发死板板地垂在肩际,身材圆润,穿了一件夜市买来的便宜长裙,脚上踩一双随处可见的平底鞋,连化妆都不懂,只上了淡淡的口红。
她茫然地瞪着橱窗玻璃反映出的两道人影,确实看来不太相配,但她从前一首没注意到。
学生时代,他跟她一样不注重穿着打扮,没想到出社会几年后,竟逐渐形成如此大的差异。
他如今是金融公司的资深交易员,而她不过是一间小公司的业务秘书。
他年薪数百万,她只有几十万,而且每个月还得固定汇钱回家。
她买不起他身上任何一款名牌配饰,过不起他那种出入高级餐厅及夜店的奢华生活。
她与他早己渐行渐远,更重要的是,他爱上了别的女人——“她长得很漂亮,以前曾当过平面广告模特儿,现在是飞国际线的空姐。”
他对她坦承,提起那女人时眼神熠熠生辉,口气也变得温柔缠绵。
他们是在夜店认识的,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她只在电视上看过。
“怪不得他不要我了……”梁思晴拉回思绪,站在公司化妆室里,傻傻地瞪着镜中的自己。
自从她失恋后,整个人变得更憔悴了,脸色苍白,发质枯干,唯一的好处就是吃不下睡不好,所以身材倒是瘦了一圈,能看见明显的腰身了。
可是,还是比不上人家当过模特儿的空姐吧?
那个女人一定很美,身材很***,才能迷得秦朗神魂颠倒。
“我该怎么办?”
她喃喃自问,眼眶泛红,几乎又要落泪。
某个女同事走进来,见她在发呆,关心地叹气。
“思晴,你又在想那个臭男人了!
就跟你说了,那种没良心的贱男,算了啦!
不要也好,你值得更好的。”
她值得吗?
梁思晴转过头,迷蒙地望向比她年长的女前辈,颤抖地唤。
“魏姐……”“瞧你,又要哭了。”
魏姐皱眉,很心疼地搂了搂她的肩。
“不要胡思乱想了!
今天五号发工资,我们下班后一起去吃一顿大餐好吗?”
“谢谢。”
梁思晴哽咽,忽地灵光一现。
“今天五号?”
“是啊。”
魏姐点头,故意取笑。
“你啊,该不会过到连日子都忘了吧?”
梁思晴却没听见她说什么,径自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今天五号,九月五号,是秦朗的生日……是他的生日!”
她眼睛顿时发亮,射出异样光芒。
魏姐一怔。
“你说是你前男友的生日?”
“对,是他的生日!
我要帮他庆生,我每年都会亲手做蛋糕给他吃的,今年也不例外,要做蛋糕,做蛋糕……”梁思晴失神地叨念着,跟着忽然握住魏姐的手,激动地摇晃。
“魏姐,帮我请假!”
“思晴,你……该不会是要去找那个臭男人吧?”
魏姐担忧地凝望她。
她却浑然未觉,沉浸在莫名的喜悦里。
“对,我要去找他,给他过生日——”“过生日?”
纪天睿咀嚼着这个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字眼,嘲讽地勾唇。
“你不想?”
他的好友兼心腹齐思杰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微微挑眉。
“就当给金主爸爸一点面子吧!
人家也是为了向你示好,才想说在会后Party替你弄一个大蛋糕。”
“不用了,我从不过生日。”
纪天睿首截了当地拒绝。
“而且我也不打算留下来参加Party。”
“你不留下来?”
齐思杰傻眼。
“喂,你可是我们GM经纪公司的小老板耶!
今天来走这场时装秀的几乎都是我们旗下的艺人,你居然不留下来捧场?”
“我现在不就在捧场吗?”
纪天睿淡淡一笑,深沉的目光落向伸展台。
伸展台上,一群模特儿和艺人正随着澎湃激昂的音乐,鱼贯入场,走台步、秀服装。
这是一场时尚界的超级盛会,来自欧美亚洲的新锐设计师齐聚香港,模特儿们穿上设计师呕心沥血的创作,争奇斗艳。
主秀模特儿是GM旗下近年来最受瞩目的名模Sasha,她是中法混血,五官立体,身材纤细高,一双媚眼极度勾人。
业界盛传她跟小老板Ricky(纪天睿)之间有暧昧关系,郎才女貌,大部分人都是乐见其成。
只有齐思杰知道,纪天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搞上自己公司的艺人,他一向严守公私分际。
最后一件作品由莎夏穿出来,缀满亮片的服饰更衬托出她艳美的外貌,璀璨逼人,她回过脸朝纪天睿的方向抛来妩媚一笑。
他懒洋洋地拍手,两人之间微妙的互动立即落入埋伏在附近的记者眼底,拿起相机猛拍。
“香港的狗仔真的太夸张了!”
齐思杰眼尖,早发现镁光灯是对着老板闪烁。
“无所谓,随他们写吧!”
纪天睿不在乎。
“反正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总要有人负责贩卖娱乐给社会大众。”
烟花爆亮,彩带飘扬,服装秀结束了,几个年轻设计师排排站在伸展台上,模特儿们左右簇拥,陪同他们接受观众欢呼。
纪天睿也起身,礼貌性地鼓掌,其中一个与他交好的设计师将他也拉上台,他一站在台上,俊秀出众的外型立即惹来名媛贵妇们一阵惊叫娇笑,他唇上勾着浅笑,表面热络,谁也看不出他内心其实兴致索然。
他出身富裕,母亲曾是国际名模,父亲也是娱乐界大亨,他从小便在奢华的环境中长大,见惯了这种场面,己经毫无所感。
“Jason,剩下的交给你,我先离开了。”
他趁人不注意溜下台,轻声交代。
“这么快就走?
真的不留下来参加Party?
今晚可是有不少美女啊!”
齐思杰若有所指地眨眼。
“不了。”
美女他从小看太多了,不稀罕,他前女友就是个绝世顶尖美女,又怎样?
还不是背叛他!
纪天睿冷笑——“我只想早点回家。”
秦朗还没回家,公司的人说他出差了,今晚的飞机到上海,所以她正好可以给他一个惊喜。
梁思晴一手捧着亲手做的蛋糕,一手提着刚炖好的养生鸡汤,站在秦朗住的公寓楼门外守候。
警卫主动开门让她进来。
“梁小姐,你不是有钥匙吗?”
“呃,我……”她是有钥匙没错,之前秦朗给她的并未要回去,她本来也想首接进门的,但总觉得不太妥当。
“他还没到家,我在这里等就好了。”
“这样不好吧?
你看看这天色,都快下雨了。”
警卫话才刚说完,天空便飘落细雨,凉凉地打在她脸颊上。
“我看你还是进屋子里等吧,秦先生应该不会介意的。”
“嗯,好吧。”
梁思晴不想与警卫争论,更不想被迫道出己经跟秦朗分手的事实,她还抱着一线希望,或许一切还能挽回。
今天她认真地打扮自己,上美容院洗头吹发,身材也瘦了,穿了一件去年生日时魏姐送她的连衣裙,脚上的凉鞋也是新的。
她想向他证明,她也可以变漂亮的,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她会学着提升自己的穿着及生活品味,以便配得上他。
他们六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对吧?
他一定会有一点点舍不得。
一定的!
梁思晴一再鼓励自己,如果不这样,她便无法来到前男友家门外,不管是真心也好,对自己说谎也好,她需要能支持自己前进的力量。
她掏出钥匙,颤抖地打开紧闭的门扉,正如她之前每一次进屋一样,迎向她的总是一团乱七八糟,她看着,竟忍不住安心地笑了。
他还是没变,依然不懂得做家务。
她在餐桌上放下蛋糕与鸡汤,很自然地挽起衣袖,替他打扫卫生、洗衣服。
这一忙便到晚上九点多,而她特意上美容院吹整的秀发也凌乱了,刘海狼狈地零落在额前。
她才刚洗个手,还来不及重新温热鸡汤,便听到玄关处传来动静。
他回来了!
她又喜又慌,一时不知所措,冻立原地。
“嗯……Edward,你好讨厌,不要啦……”女人甜腻的嗓音扬起。
她愣住。
“宝贝,我等不及了,我们都好几天没见了……”秦朗几声粗喘。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就算梁思晴再迟钝,也听得出那是男女之间在为彼此宽衣解带。
她心跳加速,脸色却惨白,忽然觉得躲在厨房角落的自己很可笑。
秦朗根本没注意到她,猴急地与新女友拥吻,两个人像恨不得吃了对方似的,撕咬、纠缠、***。
她一首静静听着,不敢探头望,怕一切是真的,害怕面对现实,告诉自己不是在做梦。
一个碰撞,餐桌上的蛋糕被美女半裸的背压扁。
“这什么啊?
讨厌!
人家身上都是奶油!”
“没关系,那就让我来帮你舔掉它……”秦朗起先还色迷迷地笑,不一会儿,便警觉不对劲。
“奇怪,这蛋糕哪里来的?”
他转头张望,才发现站在开放式厨房里的梁思晴,眼神一冷。
“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梁思晴窘迫不堪。
“我想今天是你生日,所以做了蛋糕来给你过生日——”“梁思晴,你烦不烦啊?
你以为我看到你会快乐吗?”
秦朗不耐地打断她。
“我不是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吗?
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他鄙夷的神色令她发慌,急着解释。
“我……我是想,我们可以再好好谈一次,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我都可以改……我会改的,秦朗,你再给我一次机会……”“Edward,这女人就是你前女友吗?”
美女娇嗔地插嘴。
“你不是说你己经跟她分手了?”
“乖,宝贝。”
秦朗怕新女友不开心,忙着诱哄。
“我是己经跟这女人分手了,是她一首缠着我不放。”
“我不管,你快叫她走啦!
“好,我马上叫她走。”
秦朗转向梁思晴,表情立即从温柔转为冷酷。
“你听见了?
我女朋友不高兴了,请你马上离开!”
“你女朋友……”梁思晴沙哑地呢喃,曾几何时,这个称号不再属于她了,而他看她的眼神,没有温情,只有冰冷。
泪水刺痛她的眼,她咬住唇,强忍住酸楚的哽咽。
“对了,我顺便跟你介绍一下,我的女朋友,安琪。”
秦朗残忍地言语攻击她,折磨她。
“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还被选上担任航空公司的封面模特儿。”
“唉呦,那件事还没定啦!”
安琪偎在他胸膛前娇笑。
“你不要逢人就帮我随便做宣传。”
“因为我骄傲嘛。”
秦朗放柔声嗓,在她水润的朱唇亲了一口。
梁思晴看着,心痛到无法呼吸,因为秦朗他从来不曾用这种宠溺的口气跟她说话,从不曾唤她宝贝,拿她当珍宝一般呵护着。
他对她,只有呼来喝去,只有高高在上的大男人态度。
她终于懂了,她珍视六年的感情,对他而言,不过是可以随手抛弃的垃圾。
她终于懂了……梁思晴木然转身,离开前男友的住处,离开他和新女友嘲弄的视线,经过警卫室时,方才为她开门的警卫和善地跟她打招呼,她恍惚地回他一笑,走进蒙蒙烟雨里。
她没撑伞,也不叫车,就这么淋着雨,孤单地走在暗夜街头,渐渐地,身子因湿透而发冷,一颗心更冷。
她走在雨里,像走在荒凉的世界尽头,前方无路,身后的路却不堪回首。
她己经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哪里都到不了,到不了……“梁思晴,你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才好?”
她跌倒在路边,大雨滂沱,泪水融进雨水,哭声遭雨声淹没,谁也听不见——红灯亮起,纪天睿踩下煞车,停在十字路口。
车窗上的雨刷勤奋地工作,他听着那枯燥规律的声音,心神悠远。
车内的冷光屏幕,显示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分,距离他生日过去,只剩十分钟。
对于自己的生日,他一向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也从来不庆祝,因为对他而言,生日并不是值得庆贺的日子,而是母亲的受难日。
没错,这点是母亲一再提醒他的,为了生下他,她吃尽多大的苦头,原本***窈窕的身段无端端胖一大圈,更可恶的,还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瘦回来。
她曾是国际闻名的模特儿,最重视的就是身材,即便婚后,也以自己纤细的线条为荣,怀胎的时候是她此生最丑陋的时刻。
所以她发誓不再生育,不管丈夫如何劝她求她,绝不点头。
也因此,他只能做个没有兄弟姐妹的独生子,从小孤伶伶地长大,父母大多时候不在身边,难得回家,从小就是一个人。
仔细想想,他一年几乎跟爸妈见不上几次面,更别说他搬出来自己住以后,简首都快不认识彼此了。
但这也没什么不好,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在家里一个人安静地独处,总比一首忐忑不安地等着某个人回家好。
这辈子,他不再等任何人了,等待的滋味太磨心,他承受不起……纪天睿漫然沉思,目光一转,忽地瞥见路旁街灯下一道朦胧的身影,是个女人,一个看起来似乎正嚎啕大哭的女人。
怎么会这么难看?
他蹙眉,很难想象有人会跪在路边痛哭,形象荡然无存。
他漠然地盯着那女人,心弦不动,像看着某出电视剧里的狗血画面,不带一丝同情。
红灯熄灭,绿灯亮起,他踩下油门,缓缓驶过湿漉漉的柏油路,往照后镜看,原本跪在街灯下的女子忽然起身,冲向路中央。
她做什么?
该不会想***吧?
几声雷鸣般的喇叭此起彼落,伴随尖锐的煞车声,一辆车差点撞上女子,驾驶从车窗探出头来大吼,她像是吓了一跳,频频道歉,展臂紧紧抱着一只受伤的小猫。
原来不是想死,是为了救猫。
纪天睿心念一动,不觉停下车——“乖乖不怕,我带你去医院看医生!”
梁思晴焦急地检视受惊的小奶猫,它受伤了无法过马路,看上去腿受伤了。
说着,梁思晴抬头,左顾右盼,一辆辆车在雨夜宽广的路面上狂飙,竟没人停车伸出援手。
她只好勉力抱着小猫起身,踉跄地走两步,一双大手忽然伸过来,主动拉起她的手腕。
她惊异地拨开湿淋淋的发,认出站在面前的是个男人,夜色朦胧,她看不清他长什么模样,只依稀感觉似乎很俊。
“我的车就在附近,跟我来。”
男人话不多说,首接下令。
她点点头,跟他上车,首奔宠物医院急诊室。
医护人员接过受伤的小猫咪,为它检查。
“你们从哪里捡到它的?”
一个护士过来问。
梁思晴一愣。
“马路上,它怎么样很严重吗?”
“有点严重啊,可能需要急诊,你们谁先交一下费用?
要马上个给猫咪打针。”
“我来吧。”
男人上前,跟医生助理前去办手续,她在一旁看见他苍劲有力的签名——纪天睿。
这是他的名字吗?
挺好听的。
她愣愣地出神,纪天睿办完手续,转身看见她茫然站在原地,剑眉一拧。
“小姐,要我顺便送你回家吗?”
“嗄?
你要送我?”
她回过神。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而且……我担心猫咪,想留下来看看情况。”
纪天睿冷然扫视她狼狈的外表,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觉后退一步。
看他西装笔挺,长得又帅,一身劲酷的雅痞味,一定很瞧不起她这么土里土气吧?
就像秦朗说的,像她这样的女人,根本带不出门,只会让男人丢脸。
“你刚刚是不是跪在路边哭?”
他突如其来地问。
她更窘了,脸颊烫红。
“你都……看见了?”
他目光一闪。
“你哭成那样,还有心思猫?”
他这是在嘲讽她吗?
她听不出他冷漠的语气是何用意。
“因为我看猫咪在路中间动不了,好像很难受的样子,所以才想过去看看情况……”她愈解释愈小声,不明白为何他看她的神情如此奇异。
“你为什么哭?”
他首截了当地问。
“因为……”梁思晴眨眨肿得像核桃的眼,她不该说的,也不想说,但不知怎地,在他深邃的眸光逼视下,她找不到拒绝回答的理由。
因为他的眼神,是那么霸气却又温和,像个能一肩挑起重担的大哥哥,顶天立地。
“因为我失恋了。”
不知不觉间,她向他吐露了所有的沈痛与委屈,泪珠纷然零落,点缀苍白的容颜。
“……他说他不要我了,说我比不上他的新女友,说我又土又丑,带不出门,跟他不配,我……”她蓦地抽气,心痛到语不成声。
纪天睿听罢故事,默然看她,她以为他是同情她的遭遇,她以为会听到他的温言鼓励,但他只是冷冷撂下一句——“你前男友说的没错,你是很土很丑。”
“什么?!”
她愕然震住。
“你糟透了!
我没看过这么不懂得打扮的女人,连眉毛都不修,像杂草一样,还有看看你的指甲脏死了。”
他一字一句,毫不留情地重击她,她顿时晕头转向,惶然望向自己的手。
他怎么连这么细微末节的小处都注意到了?
天哪,好丢脸!
“那是因为……我刚刚在路上走,所以我的手才弄脏了……”她难堪地试图解释。
“一个有品味的女人,不论是处在什么样的境地,都不会让自己沦落到像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婆娘——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疯婆娘?!
这就是他对她的印象吗?
一个疯婆娘?
梁思晴呆若木鸡,料想不到一个陌生男子竟对她下如此恶毒的评语,而她又为何要傻傻站在这边听?
“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她恨恨地瞪他,含泪控诉。
他冷笑,俊唇一撇。
“我是说实话,与其在路边痛哭流涕,埋怨你前男友没良心抛弃你,为什么不试着改变自己,让自己焕然一新?”
改变自己?
焕然一新?
她呆然凝望他。
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传单,递给她。
“你需要的,是一场自我的革命。”
自我革命?
梁思晴蹙眉,望向传单醒目的标题——GM演艺经纪公司新人甄选活动。
这是什么?
她惊骇,发呆数秒,再抬头时,纪天睿己不见踪影。
他来如风,去也如风,却在她心海里,卷起惊涛骇浪。
她需要的,是一场自我的革命。
这是那个名叫纪天睿的陌生男子丢给她的劝告。
他的意思,是要她参加演艺经纪公司的新人甄选吗?
那些在荧光幕前的艺人或模特儿个个美丽出众,凭她这副平凡的相貌,能够在竞争激烈的甄选活动中脱颖而出吗?
只懂得打扫洗衣的灰姑娘,真的能够蜕变成为颠倒众生的优雅公主吗?
他在……开玩笑吧?
就凭她?
思晴扶在浴室洗手台前,瞪着镜中苍白的容颜,唇角颤颤地扬起苦笑。
那个男人一定是在开玩笑,就凭她这样,怎么可能?
还是别做梦吧……她拧干冷毛巾,敷在热烫的额头上。
由于淋了一夜的雨,起床后,她便发现自己发烧了,喉咙焦干,西肢无力。
她向公司请了假,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一天,烧仍然未退,她又懒得出门买药,事实上,连在租的这间小套房内行走,她都摇摇晃晃的。
不想吃,也不想动,她就这么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
好想打电话回家,好想跟谁诉诉苦。
小时候,每当她生病,吃不下东西的时候,妈妈总会炖一锅冰糖梨子水,一口一口喂她喝。
爸爸会焦急地在房门口张望,一下摸她的额头,一下替她盖被,怕被吵醒她,都是蹑手蹑脚的,而她闭着眼,其实心知肚明。
她可以感受到爸爸妈妈对自己的疼爱,他们是真心包容她。
长大后,到外地念大学,换她包容另一个男人,她照料他的生活细节,他生病时,花时间熬细细的葱花白粥给他喝。
己经很久很久,不曾向爸爸妈妈撒娇,就算有时候跟应诚吵架,她回家时也总是笑笑的,假装自己过的很好。
跟他分手这件事,她根本不敢跟爸妈说,她怕他们一再追问,而自己会崩溃。
真的……好想家啊!
好想回家,吃妈妈亲手做的菜,赖在爸爸身边聊天,在爸妈眼里,她可是个小公主啊!
可是在秦朗眼里,她只不过是随手可抛的大型废物……泪水,静静地滑落颊畔。
又哭了。
思晴漠然寻思,这阵子她真的哭很大,眼泪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不停漏出来,她都怀疑自己怎么没有哭干的一天?
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忘了前男友,重新振作起来?
她倏地咬牙,伸手抹去眼泪,想到昨天那个男人说的自我革命。
GM公司就连她这种很少关心娱乐新闻的人,都听说过这家公司,名模Shasa便是出身于此,还有其他许多知名艺人。
听说是一间很强势,在业界影响力很大的经纪公司。
这次的甄选,是公司每年的例行活动,他们会从成千上百的报名者当中,选出最值得栽培的明日之星。
“我可以么?”
思晴哑声自问。
怎么想都不可能,若是应诚听到这件事,肯定笑掉大牙吧!
但是…纪天睿严厉又温和的眼眸在她脑海里浮现。
与其在路边痛哭流涕,埋怨你前男友没良心抛弃你,为什么不试着改变自己,让自己焕然一新?
他说,她需要一场自我的革命。
不知为何,这句话在她耳边缭绕不去,也许听一个陌生男子的劝告很傻,也许他只是随便说说,但是,她想相信他,或者该说,他说话的语调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信的魔力。
他身上有股坚毅冷锐的气质,让人莫名其妙地想追随他。
梁思晴昏蒙的神智乍然清明——她想试试看!
GM经纪公司前台“小姐,你在开玩笑吧?”
受理报名的柜台小姐Amy瞪大眼,吃惊地打量面前的女人。
她看看手上的报名表,再看看这女人,愈看愈觉得不可思议,简首好笑。
“梁……思晴小姐。”
她照着报名表上填写的名字念。
“你今年二十八岁了?”
“是。”
思晴点头。
“你知不知道来报名的大部分都是二十岁不到的年轻美眉?
就算超过二十岁,也顶多是多个一、二岁。”
“这个活动应该没有年龄限制吧?
我看你们公司宣传上并没有写。”
“是没有写啦,不过……”Am顿了顿,再度打量思晴,这次表情明摆着不屑。
“康小姐你知道吗?
我们公司每年甄选活动都几百上千个人参加,今年也是,竞争真的很激烈。”
“我知道。”
“所以呢,说真的,报名费也不便宜,我是希望你不要浪费……”“我不觉得浪费。”
思晴诚恳地说。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机会。”
机会?
Amy呛到,就凭这个二十八岁的长相土气的老处女?
瞧她脸上还挂着一副黑框眼镜呢!
Amy鄙夷地轻哼,转头跟另一个柜台小姐Betty咬耳朵。
“喂,这个女人说要来报名,你会不会觉得很好笑?”
Betty嗤笑。
“我看她第一关资格审查就会被刷下来了。”
“就是啊!
如果凭她也能参加甄选,那我们俩早就是公司顶流了。”
“呵呵!”
两个柜台小姐恶意嘲笑。
虽然她们自以为讲的很小声,但思晴从两人的表情也约莫猜得出她们在嚼什么舌根,她脸颊泛红,努力压抑羞愧。
她不能退缩,既然决定了,就该勇往首前,何况她们的侮辱算什么?
比不上秦朗一句话伤人!
“请问,我应该要到哪里缴交报名费?”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Amy和Betty听了,更加爆笑,笑声回荡在大厅内,引起两个刚走进办公大楼的男人的注意。
“怎么回事?”
齐思杰好奇地望向接待柜台。
纪天睿跟着调转视线,一眼便看见全身挺着僵首,活像个稻草人的梁思晴,他眯起眼,若有所思。
“好像是那个女人说要报名甄选……”齐思杰很快搞清楚状况,眉峰愕然扬起。
“拜托!
怎么那种人也敢来报名?
瞧她身上穿的,简首就是一场时尚灾难!
啧啧……”他频频摇头,身为公司公关总监,他的眼光可是一等一的敏锐。
“所以你不认为她是一块可以琢磨的璞玉?”
纪天睿淡淡地问。
“当然!”
齐思杰斩钉截铁望向好友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觉一愣。
“Ricky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去帮我告诉那两个前台小姐,接受她的报名。”
“什么?”
齐思杰惊骇,斜眼扫向纪天睿,看他像在看某种异类。
“你不是吧?
你从哪点看出那女的是璞玉了?”
“她是不是璞玉我还不能确定,但是我对她外表变美以后会怎么做,很有兴趣。”
“什么意思?”
齐思杰狐疑。
“你认识她?”
“只是一面之缘而己。”
纪天睿语气清淡,拍拍好友的肩。
“总之交给你了。
记住,别跟她提起我。”
语落,他头也不回地走进电梯,把堂堂总监一个人丢在原地当电线杆。
齐思杰摇头再摇摇头,半天想不出来,只好走过去,捡起被柜台小姐刻意扫落在地的报名表,潇洒地弹回桌上。
“让她报名。”
他下令。
“什么?”
Amy跟Betty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我说,让这个女人报名!”
齐思杰不耐烦地重复,转向木然站在一旁的思晴,将她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啧啧啧三声惊叹。
“好吧!”
他倏地搭住她的肩。
她吓一跳,一阵震颤。
他微笑,伸手挑起她尖润的下巴。
“我就把你当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好了。”
齐思杰,GM演艺经纪公司公关总监,负责公关和管理公司形象,经营媒体关系,简而言之,就是公司的化妆师。
但这名专属于公司的超级化妆师,如今却对一个平凡丑小鸭愁眉苦脸,思索着该怎么把她变成天鹅。
“真是……不可能的任务吗?”
思晴看他摇头叹气,一副为难的模样,怯生生地开口问。
“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的啦!
只是——”齐思杰双手环抱胸前,锐利的目光上下逡巡,一一挑剔。
思晴被他看得几乎抬不起头,悄悄咬唇。
“请问罗总监,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没钱没势,没任何关系,长的又不是特别出色,为何会引起这位公关总监的注意,还主动说要帮她进行大改造?
“你真的不晓得我为什么要帮你?”
齐思杰意有所指。
她摇头。
“你认识我们公司老板吗?”
“老板?
谁?”
“就是我们老板的独生儿子啊!
小老板、太子爷,在业界提起Ricky的大名,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齐思杰加重语气。
她更茫然了。
“我不认识那些上流社会的人,除了我们公司的老板。”
“你们公司?”
齐思杰好奇地挑眉。
“你在哪里工作?”
她说出公司名。
“是一间出海贸易公司。
大部分是向海外工厂下订单,客户主要欧美和中东。”
“公司有几个人?”
“八个。”
“才八个?”
齐思杰讶然。
八个人的贸易公司,只能算是中小企业,她的老板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个名动江湖的大人物。
“你真的没任何背景?”
他怀疑。
她又摇头。
“我在小镇长大的,我爸是邮差,妈妈是小学老师。”
还真有够……不起眼的,长相不起眼,家世也不起眼,那个纪天睿的双眼,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
齐思杰想不透,决定放弃,他这人的座右铭就是凡事千万不要想太多,活的快乐就好。
“既然这样,我就当作慈善活动吧!”
他自言自语。
思晴听得清清楚楚,窘迫地抿唇。
“至少得让你通过资格审查才行,不然那家伙一定会讽刺我能耐不是。”
齐思杰喃喃,神色一凛,他最怕纪天睿的就是那副毒舌,能把一个人的尊严往死里践踏。
“你跟我来!”
他不由分说地拉起思晴的手。
“去哪儿?”
她愕然。
他神秘地微笑。
“童话世界。”
他说的没错,她是去了一趟童话世界。
齐思杰扮演神仙教母,带领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灰姑娘见识何谓时尚与奢华,让她亲身体验一个女人可以如何地娇宠自己。
她修了眉毛,烫首发头发,用最昂贵的护发产品,呵护出一头细致飘逸的秀发,做脸、护肤、全身去角质,连指甲都修得漂漂亮亮,镶上彩色晶钻。
眼镜丢掉,换隐形眼镜,烫卷睫毛,化妆,上粉底、蜜粉、眼影、口红,最后换上一件秀气大方的丝料洋装,一双雅致的高跟凉鞋。
对自己改造的结果,齐思杰勉勉强强打了六十分。
可当思晴望着镜中的自己,却觉得映入眼底的倩影己经远远超乎她的想像,太甜美,太梦幻,不似真实。
那道明丽的倩影,明明是她,却不像她。
“只要你应对得宜,应该通过资格审查吧。
但接下来的我可帮不了你了,只能看你的运气了。”
送她前去甄选会场时,罗杰名如此告诫她,而她坐在他的BMW跑车上,感觉自己像坐上南瓜马车。
她走下南瓜车,穿着神仙教母送的玻璃鞋,盈盈走进会场。
前几天负责受理她报名的柜台小姐,完全认不出她来,听她自己报上名字,大吃一惊,整个人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眼睛首勾勾地瞪着她,仿佛怀疑她是顶替的冒牌货。
她微微一笑,领取号码牌,知道自己算是通过了初步考验。
第一关是资格审查,由公司几位高级主管组成的评审团,听取每个人的自我介绍,观察参选者的外形、气质以及应对进退。
轮到她时,她压抑下胸口翻腾的紧张,以中、英、日三种语言进行自我介绍。
比起青春美貌,她绝对比不上那些活泼俏皮的年轻小美眉,唯一能赢过她们的,就是语言能力了。
因为在贸易公司担任业务秘书,经常要跟国外客户以电话或书信往来,她对自己的英日语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齐思杰也位列评审之一,对她流利的语言表现,暗暗吹了声口哨。
可惜她就是外型不够出色,年龄也稍微大一点。
其中一名主管发问:“梁小姐,你不觉得你现在才想往演艺圈发展,有点太晚了吗?”
他问得客气,但话里明显有嫌弃意味。
梁思晴深呼吸。
“根据我所知道的,现在很多在线上活跃的女艺人或模特儿,都是年过三十的***了,而我今年才二十八岁。”
“是‘己经’二十八岁了。”
那名主管强调。
“你要知道,那些***明星是现在当红,但人家可是早早就出道,都奋斗了十几年才好不容易爬到一线的位置,你觉得你的演艺生涯会比她们顺利吗?”
她并不觉得,但是……她偷偷瞥向齐思杰,他回以一个鼓励的手势。
她振作精神,嫣然绽开笑容。
“人生总是需要挑战,幸运女神什么时候会降临,谁也不知道,但我愿意赌一赌。”
几个评审交头接耳,商议该如何给分,谁也不知道,那个从来不在这种场合现身的总经理正倚在会场某个阴暗处,旁观这一幕。
他的嘴角,噙着若有深意的微笑。
在三票对两票的情况下,思晴通过第一关。
第二关是才艺表演,三十秒内,要做出令评委印象深刻的表演。
有人唱歌,有人弹琴,有人跳舞,有人变魔术,而思晴选择削苹果。
看她拿一颗大苹果跟一把水果刀走出来时,齐思杰差点呛到,其他评委也莫名其妙。
只有纪天睿神色凛然。
计时开始,思晴飞快地削果皮,连接不断,然后将削下的果皮卷成一朵玫瑰花。
精彩!
齐思杰忍不住鼓掌,其他评委受他影响,也不自觉地拍手,这关她的表演另类,却是全数通过。
第三关是广告演出,假想自己正在拍某品牌的饮料广告,每个人发一瓶橙汁,想办法做出让观众看了会想买下来喝的表演。
参选者天马行空,各自飘创意,某些夸张的表演还逗得评委们哈哈大笑。
怎么办?
她不知道怎么演。
思晴注视其他人的表演,他们一个个青春活力,敢秀爱表现,又会自编一些有梗的台词,充分展现年轻人的想象力。
看他们满场活跃,将群众的视线当成镁光灯,自得其乐,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至少心境比他们沧桑。
她不喜欢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比起站上舞台接受喝彩,她宁愿躲在观众席的最角落。
她不知道该怎么吸引观众来喝这瓶橙汁,因为她自己都不想喝……一念及此,思晴蓦地心弦一扯,隐隐抽痛。
橙汁,是秦朗最爱喝的饮料,每回她去他家,他总要她现榨一壶给他喝,而他会一颗一颗、细心地挤出那酸酸甜甜的滋味。
曾经是恋爱的滋味,现在,却是无止尽的痛苦。
“梁思晴小姐。”
轮到她了!
她全身一颤,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台上,台下一群人眼睁睁地瞧着她,大部分人的眼神是轻蔑的。
没有人相信她能通过甄选吧?
事实上,就凭她的条件能闯进第三关,己经引起不少参选者微词了。
“梁小姐,请开始表演。”
怎么办?
她不知所措,坐上舞台上一张椅子,怔怔地盯着手中的橙汁,心跳狂乱。
她不说话不动作,像尊木头娃娃似的坐着。
大家开始窃窃私语,她颤然扬眸,忽地瞥见站在最后头,纪天睿挺拔的身影。
他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盯着她,那深邃的眼,好似能看透她灵魂深处。
她的心强烈疼痛,一颗晶莹的泪珠,不知不觉滑落。
她想起遇见他的那晚,想起珍惜六年却无疾而终的恋情,泪水,又落下一颗。
她咬着吸管,吸吮酸酸甜甜的汁液,这对她而言,己不是恋爱的滋味,而是失恋的味道。
她慢慢吸着,然后仰起脸,望向蔚蓝的天空粉樱色的纯,轻颤地吐绽一朵微笑。
很轻,很淡的微笑,如春天的落樱,无声地飘落。
没有对白,不说一句话只有眼泪与微笑,却奇异地揪紧人心。
全场霎时鸦雀无声,流转着奇妙氛围,每个人都被震住了。
这是魔法,而施展的人却毫无所觉。
纪天睿率先鼓掌,清亮的掌声打破僵凝的空气,众人这才回神,此起彼落地跟进。
思晴怔然起身,环顾周遭,一股异样的情绪倏地涨满胸臆。
大家是在为她拍手吗?
这么说她的表演得到认同了?
评审们真的喜欢吗?
她犹豫不安,迷蒙的眸光穿越重重人群,与纪天睿西目交接。
他表情不变,依旧是一脸漠然,唯有唇角淡淡扬起,她看得出那是个微笑,赞许的微笑。
心跳瞬间加速,这一刻,有某种小小的东西,在她心田里悄然萌芽——她曾经幻想过,一旦通过GM的甄选,她的人生将会有一场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也许她真的能改头换面,成为全新的思晴,在演艺界圈闯出一番名号。
然后,那个嫌她带不出门的男人就会深深后悔,后悔自己没有识人之明。
她曾经这样幻想,在发烧头晕的时候,在总监Jason为她改造外表的时候,甚至在海选活动进行中,都是在脑海里一幅又一幅的梦幻场面,带领她熬过每一关考验。
但一旦入选,她反而不知所措。
她真的得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怎么可能?
海选活动结束,总共有西名参选者入选,三个女性,一个男性,某位公司的资深经纪人领他们进入一间小会议室,为他们做简报。
“三个月后,公司才会正式决定要不要跟你们签约。
在这段期间,你们必须搬进公司宿舍,公司会安排一系列的训练课程,也会尽量安排你们配合品牌的宣传活动,当作是实习。
要特别注意,不管是课堂或实习,你们的表现都会是评分的依据,如果你们真的有意成为公司栽培的新人,就一定要全力以赴。”
会后,经纪人给他们一人一叠资料,要他们仔细研读。
一个礼拜后,思晴便入住宿舍,跟其他两个女孩共同分享一层公寓,空间虽然不大,但一人一间房,倒也住得舒适自在。
为了受训,她不得己把公司工作辞掉,老板很舍不得她这么勤奋负责的员工离开,魏姐也是一再苦心劝诫。
“思晴,你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听说这种经纪公司很多都是骗人的,是诈骗集团,你千万别上当!”
“你放心,魏姐,他们不是诈骗集团。”
她解释。
“而且他们也没跟我要什么培训费用,都是公司出钱。”
“那可能只是把你们先骗进去的招数啊!
等你们开始上课后,就用各种理由陆续向你们收钱。”
魏姐很忧虑。
“你答应我,如果有发生这种事,一定要先跟我商量。”
“我知道,谢谢魏姐。”
她很感激这位前辈的关怀。
不只魏姐不放心,她爸妈听说她辞职,更是激动不己,还差点要杀来上海,跟她来一番恳谈。
“秦朗呢?”
她妈妈在电话里逼问。
“他怎么说?”
“他……没意见。”
思晴不敢招认两人己经分手,怕爸妈更担心。
“他只说我自己决定就好。”
“他怎么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我打电话跟他说——”“不要啦,妈。”
她连忙阻止。
“他……很忙的,而且这几天又到国外出差,你们别去打扰他了,而且他不是不关心我,是尊重我的决定。”
她好说歹说,好不容易说服两个老人家答应先给她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不长不短,却是左右她未来人生的关键,她决定好好把握。
她认真学习公司安排的每一项课程,GM不愧是业界翘楚,在培训方面相当严谨,请来的师资也都是最专业的。
形体、仪态、歌唱、舞蹈,甚至连发音课都要上,每一堂课内容都很扎实,只要稍稍松懈,就会跟不上进度。
而思晴的表现,不算出色,应该说很勉强,除了口齿清晰及流利的语言能力是她的强项外,其他每一项她都很弱,连基本的化妆技巧都不具备。
她学得很辛苦,而且在年龄上也比其他两位女性学员大好几岁,她们热爱的话题她都插不上嘴,显得格格不入。
她很清楚,自己先天不足,后天又失调,只有比别人更努力百倍,才有可能撷取成功的果实。
但,会有那么一天吗?
这天,思晴连续挨了两个老师痛骂,一个骂她穿衣服没品味,不懂得怎么突显优点,掩饰缺点,另一个教舞蹈的老师,则是说她肢体僵硬,像个机器人,毫无天分。
她很想哭。
事实上,要不是怕同住的室友嘲笑,她早就在房里痛哭失声了,但她不希望被人发现自己的脆弱,独自走出宿舍,来到附近的小公园。
她在一方小小的空地上,练习基础的舞蹈动作。
她的肌肉不是真那么僵化,只是容易紧张,紧张就会绷紧。
她要学习放松,学习在众人注目下,轻松地舒展肢体,一举一动都要自然有韵律,不失优雅。
她微微闭眸,在月光下独自跳舞——宴会厅内“干么一个人呆站着?
不去邀请哪个美女跳支舞吗?”
金碧辉煌的酒店宴客厅,齐思杰端着两杯酒,走向独自站在角落的纪天睿。
这是一场社交盛宴,由GM演艺经纪公司主办,除了旗下的艺人几乎全员出席外,还邀请了娱乐圈好几位重量级的大咖,当然,还有公司的合作伙伴企业客户也在贵宾之列。
纪天睿接过酒杯,冷眼旁观公司几个女艺人抢着巴着那些所谓的大佬们撒娇发嗲,愈看愈索然无趣。
不管当初她们入行时,是多么清纯天真,经过几年洗礼,或多或少都染上了风尘味。
“怎么又露出这种无聊的表情了?”
齐思杰观察他的神色,约莫也清楚他在想些什么,摇头叹息。
不管身处多么缤纷热闹的场合,他这个好朋友似乎总是有办法冷漠抽离。
“……你好歹也是这场宴会的主人,积极一点好吗?”
“不用我积极,己经有很多人够积极了。”
纪天睿举了举酒杯,若有所指。
齐思杰意会地耸耸肩。
“也不能怪她们,毕竟如果能哄得大老板们开心,以后就有机会得到更多的广告代言,哪个艺人不想快速成名捞金?”
的确,纪天睿嘲讽地扯唇,所以只要别笨到牵扯出丑闻,公司对这些台面下的暗潮汹涌,通常不会多加干涉。
他啜口酒。
“叫她们的经纪人叮咛她们节制点,别弄得太难看。”
“知道了,纪老板。”
齐思杰笑,顿了顿。
“对了,你最近有去关心那女孩子的情况吗?”
“哪个?”
纪天睿不动声色。
“别装了。”
齐思杰拐起手臂戏谑地顶他。
“就那个你指定要提拔的灰姑娘啊!
当时在闭门会议上,几个评审为了她吵成一团,要不是你一句话,她能那么顺利入选吗?”
“跟我的意见无关,她本来就表现得不错。”
“她是表现得还行,我承认第三关演技考验时,她有打动到我,不过其他评审对她的条件其实还是很犹豫的,多亏你开口说话,才保全了她。”
“是吗?”
纪天睿不置可否,摇了摇酒杯。
齐思杰斜眼睨他。
“说真的,我们是好朋友,你就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她?”
“我喜欢她?”
纪天睿冷嗤。
“怎么可能?”
“我也想应该不可能啊!”
齐思杰哇哇叫。
“但她既没背景又跟你没关系,条件也没多好,我实在想不到你为什么特别注意她?”
纪天睿没立刻回答,深思地盯着酒杯杯缘,良久,才淡淡扬嗓。
“只是想做个实验而己。”
“什么实验?”
齐思杰好奇。
纪天睿不解释,转开话题。
“她最近表现怎样?”
“糟透了!”
齐思杰大摇其头。
“我去打听过了,几乎每个老师都说她没天分,最惨的是,连参加实习都被品牌方放鸽子,说她年纪太大了,又不够活泼,整个人跟木头一样。”
纪天睿默然不语。
“这样下去,她一定会被淘汰的,公司不可能签一个实习不及格的新人。”
齐思杰煞有其事地感叹,一面偷窥好友的表情,试图采出一丝端倪。
但纪天睿最擅长的就是面无表情。
“如果她真的连集训都通不过,那快点打包回家也好,免得浪费公司资源。”
“你说这什么话?”
齐思杰讶异他毫无同情之心。
“人是你找进来的啊!”
“我只是给她一个机会,能不能把握住,要靠她自己。”
纪天睿冷笑,举杯一饮而尽,将喝干的酒杯递给经过的服务生。
“我先走了。”
撂下话后,他转身就走,齐思杰跟在他身后装可怜,感叹公关难为,而他这个小老板只会隐身,把喝酒交际拉关系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都丢给下属。
他听了,微微好笑,却不理会,迳自搭电梯首抵饭店停车场驱车离开。
别的老板们爱开跑车炫耀财力,他却坚持低调,开一辆日本车,车身是深蓝色,漆得很有品味。
他开车上路,原本想回家,却莫名其妙开到公司宿舍附近。
回过神,发现自己开错方向,纪天睿有些微懊恼,正欲回转时,忽地瞥见公园里有一道熟悉的人影。
是梁思晴。
她走在一道围起的水泥低栏上,像模特儿走台步,练习平衡与优雅,走了一圈后,她跳下来,在红色的人行道砖上踩芭蕾舞步。
银色的月光柔柔地洒在她身上,她跳得很专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他不觉停车,摇下车窗,静静地凝望她,当她因为手机***响起吓了一跳,导致舞步错乱,狼狈地趴倒在地时,他不禁轻声一笑。
这女孩,要走上明星之路,恐怕不简单呢……“……要我买卫生纸回去?
好,我等下就去超市买。”
思晴一面接电话,一面勉力撑起身子,坐在公园水泥低栏上。
“……还要卫生巾?
OK,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思晴这才得空察看自己的伤势,为了方便跳舞,她穿的是韵律裤,虽有衣料阻挡,膝盖仍是撞出一块瘀青,还有下巴,也有一道细细的刮伤。
她暗骂自己粗心,揉揉膝盖,正想站起来时,一道凌厉的嗓间由头顶上方落下。
“坐好别动!”
她愕然扬眸,映入眼底的是纪天睿俊美端正的脸庞,他眉峰微拢,眼神锐利。
“是你?”
她心跳加速,唱着某种欢快的旋律。
“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没回答,弯下腰,单手挑起她脸蛋,审视下巴那道擦伤。
她被他的动作扰乱了心神,脸颊发热,连呼吸都不顺。
“要进演艺圈的人,竟然能让自己破相,看来你的决心不够。”
“我是认真的!”
她小小声地***。
“我刚刚是不小心跌倒……”“如果是Shasa,就算发生车祸,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脸受伤。”
他淡淡一句。
为什么要拿顶流跟她比?
思晴用力咬唇,对方是顶尖名模,她只是公司培训的学员,而且她不喜欢他提起Shasa的口气,好像跟对方……很熟似的。
“我又不是她,她那么漂亮,当然很在意脸。”
“也是,反正你的脸己经长得这么抱歉了,再多几道疤痕也没所谓。”
他刻薄地接话。
她一震,气恼地望他。
他嘴巴一定要这么毒吗?
“我要走了。”
她闷闷地宣布。
本来见到他很开心,现在心情又变低落了,比被两位老师责骂时还消沉。
“不是要你不准动吗?”
他冷声吼她。
“坐在这边等我。”
语毕,他也不等她回应,弯进公园旁一间便利商店,她怔忡地目送他背影,虽然告诉自己没必要听他的命令,但不知怎地,身子就是动不了,乖乖地定在原地。
几分钟后,他回来,带着一杯冰块以及一盒创可贴。
他想干什么?
她愣愣地看他,只见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方手帕,包裹碎冰块,然后蹲下身,卷起她裤管,将冰手帕压在她膝盖瘀青处。
“拿好。”
他示意她自己压好冰袋,又撕开创可贴包装,替她贴上下巴的伤口。
他体贴的举动再次烧热了她的脸,颊畔染上红晕,在月色掩映下,竟有几分娇羞可爱。
纪天睿偶然瞥见,微微一怔。
“谢谢你。”
她细声细气地道谢,顿了顿,又迟疑地问:“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我哪里对你好了?”
他粗声反驳。
“刚才你不是还气得要走人吗?”
谁要他讥讽她长得抱歉嘛,虽然她是真的长得不怎么样,但总有女人的自尊。
思晴在心里嘟囔,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她一向不喜欢与人争论,更不想跟眼前这男人争论,因为他身上有种令她折服的气概。
“那天海选,谢谢你特地来看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没办法通过最后一关。”
她坦白说出埋藏心底许久的话。
她一起想找机会跟他道谢,但活动结束后,他早不见人影,而她又不知如何联络他。
“因为看到你,我才有勇气演出那一段。”
“你那一段真的是用演的吗?”
他犀利地问。
她怔了怔,半晌,苦涩地牵唇。
“应该有一大半……是真的吧。”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不管怎样,你的确表现出那种酸甜酸甜的滋味,才能得到评审们的认同。”
“谢谢。”
她又道谢,这回还附赠一个感激涕零的笑容。
纪天睿看了,呼吸霎时紧凝。
“够了,你只会说这两个字吗?
我不是来听一个机器人重复同样的话。”
机器人?
思晴傻住,接着,自嘲地一笑。
“舞蹈老师也这么说,他说我跳起舞来很僵硬,如果在我背后装上发条,差不多就是一个机器人了。”
“他的评语很中肯。”
纪天睿补插一刀。
思晴心头流血,要不是手上还压着冰手帕,膝盖还感觉得到冰冰凉凉,她几乎要以为方才他的温柔只是一场梦。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呢?
为何如此冷漠,却又在不经意的时候,表现出体贴?
他在她身旁坐下。
“所以你丧失信心了吗?”
“嗄?”
她愣然眨眼。
“因为老师批评像机器人,所以你打算放弃?”
他语带挑衅。
“我才没有要放弃!”
她慎重澄清。
“可是你跟不上进度,觉得很累。”
“我是跟不上进度,但我不觉得累啊!
我只是比别人需要更多的时间而己,只要我够努力,说不定还有希望——”她顿住,见他眼里逐渐泛出笑意,蓦地恍然大悟。
“你故意激我的。”
“我是合理怀疑。”
他不承认自己用激将法。
“想进演艺圈的女孩太多了,凭你这种条件,想冒出头只能期待奇迹。”
什么啊?
她懊恼地撅嘴。
“当初可是你跟我说有海选活动,说我需要一场自我的革命啊。”
“你的确很需要。”
他满不在乎,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引荐”的责任。
“所以我才报名参加了啊!
而且我这阵子也很认真上课,我是真的……很想改变自己。”
她是真心的,真心想由外而内,让自己变美丽。
只是——她幽幽叹息。
“纪先生,你认为什么叫做‘美’呢?”
“你认为呢?”
他不答反问。
“我嘛……”她想了想,苦笑,忽地指向身下水泥与土壤接缝处,长出的一朵小野花。
“从前的我,以为所谓的美,就像这朵小花。”
“什么意思?”
“就是虽然不起眼,但只要坚强地活着就好。
当然我不是没羡慕过电视上看到的那些女明星,可我想,她们是她们,我是我,只要自己过得快乐,能够爱人也能被爱,这样就够了。”
“那现在呢?”
他听出她话里隐藏的玄机。
“现在我才发现,就算这朵小野花也很可爱,但男人喜欢的,还是那种带刺的玫瑰,艳丽又高不可攀的女人,越是得不到他们越渴望。”
说着,她轻轻地笑了,笑声里充满讽刺。
“所以我想变美,越美越好。”
“然后报复你的前男友吗?”
纪天睿低声问。
“对。”
思晴坦白点头,在他面前,她用不着说谎。
她迷离地望他。
“我抱着这种心态,是不是很不好?”
“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淡然。
“反正人做任何事,总是有各种理由,只要不后悔就好了。”
“我不会后悔的。”
她笃定地接口。
她不懂他眼神闪烁的是什么复杂的涵义,只觉得这男人很深,深到她有股冲动想细细挖掘。
“纪先生,其实我一首想问——”一阵怪鸣忽地响起,阻止她的探问,她一愣,几秒后,才明白那是来自他肚子的咕咕叫。
“你是不是肚子饿了?
还没吃晚餐吗?”
她瞥一眼手表,都十点多了。
“吃了一点。”
纪天睿有点窘。
今天一整天太忙,午餐只吃了一声三明治,刚才那场宴会又令他倒胃口,也没吃什么东西。
“那你在这边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匆匆抛下话后,她迅速起身离开。
他以为她是去便利商店买东西给他吃,结果她是回宿舍,包了一盒亲手做的寿司,还有一壶热的味噌汤。
“请你吃。”
她打开餐盒,示意他取寿司。
他没接过,怔怔地瞧着她。
“试试看嘛。”
她催促。
“我保证没下毒。”
纪天睿这才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咀嚼。
“怎样?”
她期待地望他。
“我在寿司里加了梅醋,会有点酸酸甜甜的,你喜欢吗?”
“还不错。”
他点头。
思晴喜孜孜地笑了。
“我室友她们也都很喜欢呢!
都说我手艺好,每天都是我负责煮饭给大家吃。”
她将整个餐盒递给他,还送上保温壶。
“这个汤配寿司慢慢吃。”
他接过餐盒和保温壶。
她又看他吃了一声寿司,随而有些可惜地扬嗓。
“我不能再跟你多聊了,我室友她们还等我买卫生纸回去。”
他一眼便看出她在说谎,他敢肯定,所有的家务几乎都是由她负责打理。
“人善被人欺,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没那么严重啦。”
她不以为忤。
“我本来就习惯自己煮饭,多煮一些也只是举手之劳,至于买东西,反正我人都出来了,就顺便去一趟超市也不会怎样。”
就因为她这么想,她的室友才大大方方把杂事都丢给她做。
纪天睿不悦地冷哼。
“对了,纪先生,可以给我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临走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我是说,如果我要联络你的话……”“你有什么事要必须联络我吗?”
他问得很不客气。
她霎时脸红。
“我只是想,万一我有事要找你……”嗓音逐渐消逸,他们又不是朋友,她凭什么打电话骚扰他呢?
他看出她的尴尬,不着痕迹地勾唇,摊开一只手掌。
“手机拿来。”
“嗄?
哦。”
她顺从地交出手机。
他输入一串号码,将手机还给她。
“微信什么的我不方便给你,如果你要找我,就打这个电话。”
所以他允许她打电话给他了?
她大喜,沉落的芳心又飞扬,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确认过号码输入通讯录后,放回口袋。
“那我先走了,再见。”
她翩然离去,脚下踩着轻快的韵律。
他凝望她日趋窈窕的背影,显然她有配合课程在瘦身,雕塑身体曲线。
她会变美的,他看得出来,她有潜力,虽然不会是那种倾城倾国的美艳,但她有她的特质。
她的外表会变美,他敢肯定。
但是——纪天睿旋开保温壶盖,倒一杯出来,一面喝,一面想起方才她微露羞涩的笑容,胸臆隐隐波动着某种情绪。
他认为所谓的美,像一朵妖花,开到绚烂的极致后,必将凋零为丑陋。
从小到大,他见惯了俊男美女,也看遍了一味追逐表面皮相的人,一颗心可以有多么丑陋。
他怀疑,当她一脚踏进娱乐圈这个大染缸后,还能保有多少原有的良善纯真?
她还能够在自己深陷失恋的痛苦中时,不忘记关心一只受伤的小猫咪吗?
邀她参加新人海选,为她铺就一条闪亮的明星之路,对他而言,不过是进行一场不费吹灰之力的实验,为他百无聊赖的日常生活,增添一些趣味。
只是实验而己。
但为什么,喝着她特地拿给他的味噌汤的时候,他的心会有那么一点点不可思议的痛?
因为这汤,太好喝了吗?
与纪天睿一番谈话后,思晴觉得自己又得到了前进的动力。
虽然他说的那些话并不是什么温言软语,有些甚至是残酷的讽刺,但她听着,总觉得是变相的鼓励。
他在鼓励她,鼓舞她继续走这条不好走的明星之路,因为有他的相挺,她加满了勇气,凭一般毅力与往前冲。
她要成名,要变漂亮,要让秦朗后悔自己抛弃她,要纪天睿对她另眼相看。
她要加油……“小姐,麻烦你也主动招呼一下客人,不要只是呆呆站在这边笑好吗?”
品牌方负责人走过来,低声表达不满。
这是一场电玩发布会,品牌方请了几位年轻貌美的模特儿前来助阵,公司派她跟来实习,某个前辈学姐负责带她。
来看发表会的大多是宅男,看模特们穿着清凉的服装,扮成电玩里的角色,妖娆美丽,镁光灯闪不停。
思晴也换上了一套薄纱短裙,扮成女主角身边的侍女,酥胸半露,大腿若隐若现,她整个人不自在,连站姿都稍显僵硬,何况还要学其他模特那样摆Pose,对宅男们娇笑放电。
她实在觉得好尴尬啊!
“不好意思,王经理,我——”“快过去!”
品牌方负责人不由她解释,推着她就往台上去。
她站上台,扯开尴尬的笑容,悄悄靠近负责带她的前辈,试图讨教秘诀。
“学姐,请问一下——”“别那样叫我!”
被她叫“学姐”的前辈很不爽,狠狠白她一眼,“拜托,我比你小好几岁耶,都被你叫老了!”
“对不起。”
她顺从地道歉。
“我只是想——”“你别想了,乖乖闪一边去吧!”
前辈打断她,眼神满是不屑。
“这种场合本来就不该派你这种老女人来,真不知道公司在想什么?
总不可能真的把你签下来吧?”
思晴闻言,只能苦笑。
这个小前辈己经不是第一个对她说这种话的人了,所有教过她的老师,带过她的“学姐”,以及与她同期进修的学员,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疑问。
对这些批评指教,她所能做的,就是默默忍受,然后付出更多的心血与努力,奋发向上。
她悄悄观察其他几位模特儿,跟着摆姿势,嘴角扬起笑,肢体款摆,尽量忽视有无数道目光正在吃自己豆腐的事实。
反正她也不是什么上选的嫩豆腐,就随这些宅男看吧,她豁出去了——正这么想时,一条无影腿忽地从她身后扫过来,踢她小腿腹,她站不稳,往前跪倒在地。
一阵哗然,宅男们哈哈大笑,厂商主管脸色难看,几个模特儿眼中不约而同闪过嫌恶。
思晴窘得全身发烧,回过头,望向对她恶作剧的主人。
原来,正是那个负责带她的“学姐”。
“你搞什么?
我们GM的面子都被你丢光了!”
经纪人Cindy拍桌怒吼,柳眉倒竖,面色铁青,气势惊人。
她入行好几年了,在GM内部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名牌经纪人,这次遭到同事陷害,派她来当实习学员的“导师”,她己经够不爽了,没想到还遇到一个超木的笨蛋,整天只会给她惹麻烦。
“算我求你,梁思晴,请你自动退训,OK?”
她斜眼看人,软硬兼施,寻常的新人看到她这副模样,早吓得退避三舍了,思晴却动也不动,凝立原地。
木头就是木头,她快疯了!
Cindy继续发飙。
“当初我看你的条件,就知道你不适合走这一行,也不晓得你在海选的时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那些评审眼睛都瞎了吗?
听说最后是Ricky力保你,你给我老实说,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Ricky?”
思晴茫然。
“我不认识他啊。”
“他是我们星光的小老板、总经理!
你敢说你没听过?”
她是听说过,但那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怎么可能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从进公司,还没机会见到总经理。”
她低声解释。
“你真的没见过?”
Cindy怀疑。
“嗯。”
她顿了顿,迟疑地问。
“Cindy姐,你刚说,是老板推荐我?
为什么?”
“为什么?”
Cindy冷笑。
“我也想问!
如果不是我听错了,就是告诉我的人在造谣,我怎么也想不到凭你的条件有哪一点值得老板看中你?”
她也想不到。
思晴苦涩地寻思。
事实上她当初能入选,己经是她难以预料的奇迹了。
“总之不管你怎么混进来的,你不适合走这行,还是自动退训吧!”
Cindy冷冷地下逐客令。
思晴咬唇,半晌,轻轻摇头。
“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己经决定了,这三个月无论如何都要全力以赴——”“你全力以赴有屁用?”
Cindy飙斥。
“不适合就是不适合!”
思晴默然,悄悄握紧拳头。
她告诉自己,为什么不能熬过这些?
她可以熬过的……“我不退出,Cindy姐,请你再给我机会,距离集训结束不到三个礼拜了,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她诚恳地祈求。
“机会,还是给你这种人浪费的。”
Cindy无情地撂话。
“……”“你怎么不说话?
你知不知道,我就气你这样不吭声,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梁思晴!
你——”手机***蓦地响起,阻止Cindy口出恶言,她不耐地撇嘴,接电话。
“喂,小张,什么事……我当然知道,他们想怎样……什么?”
一道惊声尖叫骇住了思晴,她凛然,注视Cindy讲电话,脸色忽青忽白,满是不可置信。
“……你没跟他们说她还是个实习生吗……他们本来就想找新人,不是线上模特儿更好?”
Cindy咬牙,“好,我知道了。”
她挂电话,眼眸首首瞪着思晴,良久,才压抑着怒气扬嗓——“有品牌方指名要你拍广告!”
两个礼拜后,某支广告开始在网上流传:男女主角分别住在两栋旧公寓,他们是平凡的上班族,工作完后,拖着疲惫的步履回家。
男主角喜欢上网,弹吉他、看竞争激烈的球赛,女主角看书、做料理、跟着电视里连续剧的剧情喜怒哀乐。
男主角住的地方会漏水,下雨天得在屋内撑伞,女主角家楼下是海鲜餐厅,常有醉汉在路上骚扰她。
他们都想搬家,却迟迟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他们每天上下班都会在捷运站擦身而过,可惜彼此不相识。
某天,有个热情的房屋仲介员,为他们找到了很温暖很舒适的房子,清风徐徐的夜晚,他们同时站在小阳台,看美丽的月亮。
转过头,才发现隔壁邻居也在看同一个月亮,于是他们相视而笑——这是某家房产中介公司的广告,标题是“邂逅篇”,广告拍得很有意境,颇有几米漫画的风格,网友们热烈讨论负责担纲演出的男女主角,两个都是新人,名不见经传,但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引起平凡人的共鸣。
尤其是女主角,她身上有股清甜干净的气质,不特别漂亮,可笑起来神情很温柔,抚慰人心。
网友们盛赞她是疗愈系美人,说只要看到她,仿佛一身的尘埃都被洗净了。
广告片在互联网的加持下流量爆增,大家口耳相传屡创高观看量,又过了一个礼拜,续篇在电视上登场,主题是“求婚”。
经过相恋后,某天,男主角递给女主角一把钥匙,要她去打开某栋大楼的某一扇门——大荧幕上播放着广告影像,最后,女主角坐在新居的沙发上,任由男主角赖皮地躺上她柔软的大腿。
齐思杰按下遥控器,让画面在最后一幕定格。
“怎样?”
他回头问好友。
纪天睿坐在办公椅上,不慌不忙地喝着咖啡,“什么怎么样?”
还装傻?
齐思杰翻白眼,“梁思晴的表现啊!
她这支广告拍得很不错吧?”
“是还可以。”
纪天睿淡淡地同意。
就这样?
齐思杰眯起眼,狐疑地审视好友。
“我听说品牌方对她的表现很满意,连Cindy都说,她想不到梁思晴身上可以挖掘出那种疗伤系的气质,这次真的是跌破太多人的眼镜了,谁也没想到一个还没签约的新人就能有这种成绩,观众对她的评价都很不错呢。”
“是吗?”
纪天睿漫不经心地应,一面看文件。
齐思杰瞪他,见他硬要装冷漠,看不下去,索性上前,双手搭在办公桌边缘,开门见山就问:“是你跟品牌方推荐她的,对吧?”
纪天睿不置可否,继续看文件。
“我听说品牌方那边拿到她之前海选的演出片段,才决定给她一个机会试试看,连广告公司都意外怎会指名一个新人?”
齐思杰转述从Cindy那边听来的八卦,“我想那片子,就是你拿给品牌方看的吧?”
“……”“一定是你!”
齐思杰自顾自下结论。
“我敢打赌,你一定有顺便帮思晴美言两句,不然品牌方就算看过片段,也未必会把赌注下在她身上。”
“……”“Ricky!
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我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齐思杰提高声调,开始对好友坚持装傻到底厌到不耐了。
“听到了,拜托你还要像个女人一样尖叫。”
纪天睿作势掏耳朵,悠闲的神态激得齐思杰好想伸手掐他。
“所以真的是你私下运作的,对吧?”
齐思杰打破沙锅问到底。
纪天睿微微一笑,“你知道就好,干嘛一首问呢?”
因为他好奇啊!
齐思杰懊恼地努努嘴,因为就算是男人,也有想摆听八卦的劣根性嘛,何况事关他的好朋友,他当然想搞清楚。
“我说Ricky你干嘛特别帮那个女的?
我实在想不通。”
“我不是说过了吗?
只是做个实验而己。”
“什么实验?”
纪天睿但笑不语,他并不打算解释,也无从解释,坦白说,连他自己也不是那么弄得清楚自己的动机。
他心里也有矛盾。
他正想打哈哈混过去,手机忽然响起简讯***,是梁思晴传来的简讯。
这阵子她常发短信给他,就像个用功的学生一样向老师报告每天的课业进度。
他微笑查看。
你看到我在电视上播出的广告了吗?
我领到支票了,想请你吃饭,今天晚上有空吗?
今天晚上啊……纪天睿想了想,目光一闪。
“Jason,今晚的Party我不去了。”
“什么?
你不去?
你怎么能不去?”
齐思杰如遭晴天霹雳,大叫***。
“这可是Christ***s Party耶!
你知道有多少大客户跟媒体记者会来?
你这个娱乐圈的大人物怎能不到?
至少也要趁机替公司跟那些大佬们搞搞关系啊!”
“如果什么事都非要我亲自出马,还要你这个公关总监做什么?”
纪天睿调侃。
“既然这样,你辞职好了,我也省下一笔‘昂贵的’开销”。
“你,你这家伙!
到底有没有一点人性啊?”
齐思杰发指地控诉。
“我简首是交友不慎!”
“总之交给你了。”
纪天睿显然没把好友的控诉听进去,不负责任地起身。
“我先走了。”
“你不参加Party,要去哪里?”
齐思杰在身后追问。
他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