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吞没了天光,城市被点亮。
林慕昭却像一尊石像,凝固在教学楼拐角的阴影里。
手里那盒新的草莓牛奶,塑料外壳被捏得轻微变形,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渗入皮肤,却丝毫冷却不了脸颊和耳根的滚烫,也平息不了胸腔里那头狂躁的困兽。
“离我远点,林慕昭。
离所有人都远点。”
苏玄夜最后那句话,像淬了冰的针,反复扎进她的鼓膜。
警告?
关心?
还是两者混杂的、她无法分辨的复杂情绪?
她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左手。
就是这只手,在那个肮脏的后巷,只是凭着一个念头,一个“扯断它”的本能指令,就轻易地……胃里猛地一阵翻搅,浓重的血腥味仿佛又窜进鼻腔。
那个混混痛苦蜷缩、伤口诡异地拒绝愈合的样子,清晰得如同就在眼前。
恐惧,后怕,还有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瞬间淹没了刚才因苏玄夜靠近而产生的那点悸动。
她真的……是个怪物?
一个比苏玄夜那个半妖更不可控、更危险的存在?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出校门,晚风带着秋夜的凉意扑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阴霾。
街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光怪陆离。
她不敢回家,不敢面对父母关切的目光,更害怕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那该死的“银线视野”再次出现,让她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不知不觉,她拐进了学校附近那条僻静的后巷。
白天这里偶尔有人抄近路,此刻却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接触不良的路灯在头顶忽明忽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将斑驳的墙壁映得鬼影幢幢。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点劣质烟草和垃圾的混合气味。
就是这里。
她停下脚步,目光死死钉在墙角那片深色的污迹上。
即使灯光昏暗,即使被尘土覆盖,她也认得出来。
那是血。
那个混混留下的血。
心脏骤然缩紧,呼吸变得困难。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砖墙上。
就在这时——嗡!
那熟悉的、仿佛从灵魂深处响起的嗡鸣,毫无预兆地再次炸开!
比之前在巷子里时更尖锐,更狂暴!
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钎狠狠凿进她的太阳穴!
“呃!”
林慕昭痛苦地捂住头,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银光吞没!
“灵弦视界”不受控制地、猛烈地开启了!
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彻底扭曲、重构!
不再是蒙着薄纱,而是被无数疯狂舞动、光芒刺目的银色光线彻底占据!
这些光线不再是之前看到的、相对平稳流动的“丝线”,它们变得极其粗壮、扭曲、暴躁!
像被激怒的银色巨蟒,在空气中疯狂地抽打、缠绕、嘶鸣!
墙壁、地面、空气……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这狂乱的银色光流覆盖、撕裂!
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她清晰地“看”到了!
就在她脚下这片土地上,在那片干涸的血迹深处,残留着一根极其黯淡、却异常扭曲、散发着强烈怨毒和痛苦气息的暗红色“断弦”!
正是她之前“扯断”的那根!
它如同一条垂死挣扎的毒蛇,一端深深扎入地底,另一端则如同活物般,在虚空中疯狂地扭动、延伸,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渴望连接与复仇的诡异波动!
是它!
是它在吸引自己!
是它在共鸣!
是它在……召唤着什么?!
一股冰冷粘稠、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恶意,如同深海巨兽掀起的滔天暗流,毫无征兆地从西面八方汹涌而至!
瞬间将她死死攫住!
啪!
啪!
啪!
巷子深处,巷子入口,甚至头顶那盏忽明忽灭的路灯,灯泡在同一时间全部爆裂!
玻璃碎片如同黑色的雨点,簌簌落下!
绝对的黑暗瞬间降临!
只有林慕昭眼中那狂乱的银色世界和那根舞动的暗红断弦,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嘶嘶——嘶嘶嘶——”令人头皮炸裂的、如同无数虫豸啃噬骨头的密集声响,从巷子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片阴影里响起!
黑暗如同拥有了生命,开始剧烈地蠕动、翻腾!
无数点猩红的光芒,如同地狱睁开的眼睛,在翻滚的黑暗深处密密麻麻地亮起!
每一对红芒,都死死锁定了巷子中央、被银色光流包裹、因剧痛和恐惧而僵首的林慕昭!
影噬!
数不清的影噬!
比山洞里那些更小,更密集,如同汇聚成潮水的黑色毒虫!
它们被那根断弦散发出的怨毒气息和她身上失控爆发的、纯净而强大的灵弦之力,像最甜美的毒饵,疯狂地吸引而来!
林慕昭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她想逃跑,双腿却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那狂乱的银色视野和无数逼近的猩红光点,如同噩梦的具现,要将她彻底吞噬!
就在那影噬形成的、如同黑色潮水般的“虫群”即将扑到她脚边的瞬间——一道撕裂黑暗的金红色光芒,如同陨落的烈日,带着焚尽一切的暴怒与毁灭气息,轰然砸落在林慕昭身前的地面上!
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中,碎石、尘土混合着被瞬间汽化的影噬残骸,如同爆炸的冲击波般向西周猛烈扩散!
灼热的气浪将林慕昭的长发和衣角猛地向后掀起!
一个身影,带着一身凛冽的煞气,如同守护的壁垒,稳稳地挡在了她与那汹涌的影噬虫潮之间!
是苏玄夜!
他显然来得极其仓促,连帽衫的帽子歪斜着,额发凌乱,胸口微微起伏。
但那双异瞳,在爆裂的金红余烬映照下,燃烧着骇人的光芒!
左眼琥珀色如同沸腾的岩浆,右眼熔金则彻底化作了两颗熊熊燃烧、流淌着毁灭之力的微型太阳!
竖瞳缩成针尖,死死锁定前方翻滚的黑暗!
“找死!”
一声低沉的、蕴含着无尽怒火的咆哮,从他紧咬的齿缝中迸出,如同远古凶兽的嘶鸣!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砸向身后因冲击而踉跄后退的林慕昭:“闭眼!
捂住耳朵!
无论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不准看!
不准听!”
话音未落,苏玄夜双臂猛地张开!
覆盖着银色毫毛的手臂上,妖异的古老纹路瞬间亮起刺目的光芒!
他熔金的右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
“吼——!!!”
一声比刚才更加狂暴、更加非人的咆哮响彻狭窄的后巷!
那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源自血脉深处的力量震荡!
以他为中心,狂暴的金红色烈焰如同爆发的火山熔岩,猛地向西面八方席卷、喷发!
那火焰并非凡火,带着净化与毁灭的双重属性,所过之处,空气发出被灼烧的悲鸣!
嗤嗤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进雪堆!
无数令人牙酸的灼烧声、凄厉到非人的灵魂尖啸声瞬间爆发!
那是影噬虫群被金红妖焰瞬间吞噬、湮灭的声音!
黑暗被彻底撕裂、焚烧!
猩红的光点如同被投入炼钢炉的泡沫,成片成片地熄灭!
浓烈的焦糊味和恶臭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几乎令人窒息!
林慕昭死死捂住耳朵,紧闭着双眼,身体因为那恐怖的声浪和脚下传来的震动而剧烈颤抖。
即使隔着眼皮,她也能“感觉”到前方那毁天灭地的金红光芒的炽烈!
即使捂紧了耳朵,那无数影噬湮灭时发出的灵魂尖啸,依旧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脑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那毁灭性的光芒和声浪终于渐渐平息。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刺鼻的焦糊味和一种诡异的、类似金属燃烧后的气味。
令人心悸的嘶鸣和猩红光点彻底消失了。
死寂重新笼罩了黑暗的后巷。
林慕昭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松开捂住耳朵的手,再一点点掀开沉重的眼皮。
巷子里一片狼藉。
墙壁被高温燎烤得焦黑剥落,地面坑坑洼洼,散落着厚厚一层灰白色的、如同焚烧殆尽昆虫尸体般的灰烬。
那盏爆裂的路灯残骸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苏玄夜背对着她,站在一片焦黑的灰烬中央。
他微微低着头,肩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刚才爆发出的恐怖妖力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平息。
覆盖手臂的银色毫毛隐去,额角没有兽角出现,只有那熔金的右眼,光芒虽然黯淡了许多,但依旧在昏暗中幽幽地亮着,如同余烬中的火炭。
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青草、冷铁和此刻浓烈焦糊味的气息,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缓缓转过身。
熔金的右眼,在黑暗中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落在了林慕昭苍白如纸、写满惊魂未定的脸上。
那目光,沉甸甸的,没有了之前的警告,也没有了山洞里的复杂审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冰冷的了然。
他一步步走过来,脚步踏在灰烬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慕昭紧绷的神经上。
最终,他在她面前站定。
距离很近,近得林慕昭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尚未散尽的灼热气息,和他熔金右眼中那令人心悸的幽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抬起手。
那只骨节分明、不久前还递给她草莓牛奶的手,此刻沾满了战斗的烟尘,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伸出手指,没有触碰她,只是虚虚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点向林慕昭剧烈起伏的胸口,指向她心脏的位置。
熔金的瞳孔深处,翻涌着一种林慕昭无法完全理解的、混合着痛苦、愤怒和一丝……近乎绝望的悲悯的光芒。
他的声音响起,沙哑、低沉,如同闷雷滚过压抑的云层,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也狠狠砸在林慕昭的灵魂上:“现在,你明白了吗?”
他的指尖,仿佛带着无形的火焰,灼烧着她胸口的皮肤。
“你,就是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