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宗的春茶会比往年早了半月。
三师姐苏清歌踩着晨露来敲竹院门时,秦暮正蹲在廊下给阿福梳毛。
银灰色长发用根竹簪随便绾起,发尾垂到膝弯,扫过石桌上的茶盏——那是他方才替大长老晾的冷泡茶,叶片在清水里舒展成小蝴蝶。
“秦师叔!”
苏清歌捧着个绣牡丹的锦盒,眼睛亮得像星子,“今年春茶会您可一定要来!
掌门说要让新弟子们见见您,毕竟您去年……”她突然噤声,偷瞄了眼秦暮冷淡的眉眼,“总之您来嘛,我特意给您留了最前面的位置!”
秦暮抬眼,金瞳里映着她发梢沾的露珠:“不去。”
“别呀!”
苏清歌急得首搓手,“今年茶会有新玩法!
每个弟子要带一样‘最珍贵的东西’,说是要比心意——”她突然压低声音,“我听说是林昭提议的,他肯定想让您难堪!”
秦暮的手顿了顿。
阿福趁机叼走他手里的木梳,甩着尾巴往院外跑。
“最珍贵的东西?”
他重复了一遍,垂眸摸了摸腕间银链,“我这副破铜烂铁,没什么好带的。”
“怎么会!”
苏清歌拽住他的广袖,“您带的……带的桂花糕也算呀!
或者……或者我新做的玫瑰酥?”
她眼睛发亮,“我今早烤了二十炉,就等您点头!”
秦暮被她拽得踉跄半步,突然瞥见院门口探出个小脑袋——是外门弟子小竹,正抱着个粗陶碗,碗里装着半块发霉的馒头,偷偷往这边瞅。
“小竹?”
秦暮出声。
小竹吓得碗都掉了,馒头骨碌碌滚到秦暮脚边。
他涨红着脸扑过去捡,却被秦暮先一步拾起,吹了吹上面的灰:“发霉了,不能吃。”
“不、不是……”小竹结结巴巴,“我、我是想给您送我种的野莓……在、在后山石缝里摘的,可甜了!”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几颗紫莹莹的果子,沾着晨露,“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听说您爱吃甜的……”苏清歌噗嗤笑出声:“小竹这傻小子,上个月还往您竹院墙根塞过野菊花呢!”
秦暮捏着野莓,看了眼小竹泛红的耳尖。
他低头把野莓放进袖中,又摸出块干净的帕子,包了块桂花糕递过去:“拿回去吃。”
小竹盯着桂花糕,眼泪啪嗒掉在帕子上:“谢、谢谢秦师叔……我、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点心……行了行了。”
秦暮转身往屋内走,“茶会辰时三刻,别迟到。”
苏清歌追上去:“秦师叔!
您答应了?”
“嗯。”
秦暮脚步未停,“省得某些人说我不给面子。”
系统007在他脑海里炸成烟花:“宿主!
您这是答应了?!
春茶会可是全宗颜值担当的战场!
您这冷脸往那一坐,绝对能赚够尖叫值——尖叫?”
秦暮在茶柜前停下,“我昨日在藏经阁翻到本《上古茶经》,里面说‘茶者,静气也’。
尖叫,静气么?”
系统007:“……您管那叫静气?
那是春心萌动!
是暗恋的小弟子们要把您供起来的节奏啊!”
秦暮没理它,从茶柜顶层取下个雕花檀木盒。
打开来,里面躺着七根玉簪,每根都刻着不同的云纹——是原主从前常用的,后来不知为何全收了起来。
他挑了根最素净的,银灰色发尾缠上玉簪,发尾立刻垂得更长,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宿主您这是……”系统007声音发颤,“要走清冷贵公子路线?”
“不然呢?”
秦暮把檀木盒盖上,“总不能让小竹那孩子白跑一趟。”
春茶会设在玄霄宗最高的“揽月台”。
秦暮到时,台上己经坐了不少人。
掌门端坐在主位,左右是几位长老;林昭坐在最末,玄色道袍挺得笔首,见他来,眼皮都没抬;苏清歌挤在他旁边,往他手里塞了个温热的桂花糕,压低声音:“我就知道您会来!”
秦暮捏着桂花糕,目光扫过台下。
新弟子们挤在台前,手里举着各种“最珍贵的东西”:有灵石雕的莲花,有千年人参果,有绣着金线的披风,甚至还有个弟子举着他养了三年的灵蝶——翅膀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露水。
“下一位,外门弟子小竹。”
小竹被推上台,手里攥着个布包。
他抬头看向秦暮的方向,耳尖红得滴血,声音发颤:“我、我带的……是野莓。”
台下传来几声轻笑。
林昭的同门弟子阴阳怪气:“野莓也算最珍贵的?
我家阿黄都不吃这玩意儿。”
小竹的手一抖,布包掉在地上,野莓滚得到处都是。
他急得要去捡,却被秦暮先一步蹲下。
秦暮指尖凝聚起一缕灵气,野莓上的灰渍瞬间消失,变得水灵灵的。
“野莓生于石缝,得天地灵气,比灵石珍贵。”
他声音清冷,却让全场安静下来,“天地万物,本无贵贱。
人心若执于比较,便失了本真。”
小竹红着眼眶捡起野莓,朝秦暮鞠了个躬。
台下不知何时响起掌声,先是零星几声,很快连成一片。
“好!”
掌门拍案,“暮儿这话说得好!
修行之人,当守本心。”
林昭的脸色黑了黑。
他突然起身,从怀中取出个锦盒:“弟子带的,是家师所赠的‘九曜佩’。”
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块墨绿玉佩,刻着复杂星图,“此佩能镇灵脉,是弟子最珍贵的东西。”
台下又响起惊叹。
苏清歌戳了戳秦暮的胳膊:“那玉佩我见过,是内门大比的奖品!
听说只有前十才能得……”秦暮垂眸看了眼玉佩,突然伸手:“借我看看。”
林昭手一抖,差点把锦盒摔了。
他咬牙把玉佩递过去,指尖几乎要戳到秦暮手背:“你、你小心点!”
秦暮接过玉佩,指尖在星图上轻轻一按。
玉佩突然发出幽蓝光芒,星图竟活了过来,在他掌心流转,像片微缩的星空。
“这玉佩的阵眼歪了。”
他淡淡道,“镇灵脉是假,吸灵气才是真。”
全场哗然。
林昭的脸瞬间煞白:“你、你胡说!
这是我师父亲手……你师父?”
秦暮抬眼,金瞳里闪过一丝冷光,“玄霄宗大长老的阵法,怎会用‘吸灵阵’?
他若知道你拿他的手笔干这种事,怕是要剥了你的皮。”
林昭后退两步,撞翻了旁边的茶案。
茶盏摔碎的声音里,他声音发颤:“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什么?”
秦暮把玉佩扔回他手里,“我只知道,拿假的东西当宝贝,比野莓都不如。”
台下哄堂大笑。
林昭攥着玉佩,指节发白。
他突然瞥见秦暮袖口露出的银链——正是昨日王二牛用来换桃枝的那截,突然想起昨夜王二牛哭着说“秦师叔给了我最重要的东西”,心里莫名更堵了。
茶会结束时,秦暮被围在中间。
“秦师叔,您刚才说的‘本心’,能再讲讲吗?”
“秦师叔,您会教我认星图吗?”
“秦师叔,我能求您给我签个名吗?
我、我拿最珍贵的东西换!”
苏清歌挤到最前面,举着个青瓷瓶:“秦师叔,这是我新制的桃花酿!
您尝尝看——”秦暮被挤得后退两步,后背抵上廊柱。
阿福不知何时溜了进来,在他脚边转圈,叼着他的衣角往外拽。
“宿主!”
系统007的声音带着哭腔,“您的万人迷值爆表了!
现在全宗弟子的视线都黏在您身上!
王二牛在墙角抹眼泪,说您比春天的花还好看;小竹追着阿福问您爱吃什么;连掌门都偷偷给您塞了包养魂草——吵。”
秦暮揉了揉眉心,突然伸手抓住最近的苏清歌的手腕。
苏清歌浑身一僵,脸瞬间红到耳根:“秦、秦师叔?”
“桃花酿。”
秦暮指了指她手里的瓶子,“太甜了,加点桂花。”
说完,他松开手,转身往台下走。
苏清歌捧着瓶子,看着他渐远的背影,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
她低头闻了闻瓶口,真的有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是秦师叔刚才经过她身边时,衣襟上沾的桂花香。
系统007在她脑海里哀嚎:“宿主!
您这哪是木头?
您这是移动的***!
连苏清歌都被您撩得找不着北了!”
秦暮没理它。
他穿过人群,看见王二牛正蹲在桃树下挖坑——那是他今早带着弟子们种的,虽然才冒芽,却绿得喜人。
“秦师叔!”
王二牛抬头,眼睛亮闪闪的,“您看!
我按您说的,把桃枝埋在向阳的地方了!”
秦暮蹲下来,指尖点了点新土:“明天浇两次水,晚上用灵露罩上。”
“知道啦!”
王二牛用力点头,“我、我长大也要像您一样厉害!”
秦暮没说话,只是伸手把他歪了的发绳系正。
王二牛的脸瞬间红透,连脖子都红了。
系统007:“……宿主!
您这无意识的温柔杀,谁受得住啊!”
秦暮站起身,往竹院走。
路过药园时,老周头端着碗热粥迎上来:“秦师叔!
我给您熬了红枣粥,您尝尝——嗯。”
秦暮接过碗,喝了一口,“甜了。”
老周头慌了:“那我再加点水——不用。”
秦暮又喝了一口,“甜得刚好。”
他低头时,金瞳里映着老周头佝偻的背影。
原主记忆里闪过片段:老周头总把最好的灵草留给他,自己却啃着硬馍馍;老周头的孙女生病时,他偷偷送了颗培元丹,却被原主嫌“多管闲事”。
“系统,”他突然开口,“你说,被人记挂着,是什么感觉?”
系统007卡壳:“啊?”
“王二牛的桃树,小竹的野莓,苏清歌的桂花糕……”秦暮垂眸搅着粥,“他们好像……挺喜欢我的。”
系统007:“……宿主您终于开窍了?!”
“开什么窍?”
秦暮舀起最后一勺粥,“不过是他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站起身,把空碗递给老周头,转身往竹院走。
风掀起他的广袖,露出腕间银链——在阳光下,链坠的红玛瑙闪着暖光,像团烧不尽的火。
而在揽月台,林昭攥着破碎的九曜佩,看着秦暮的背影,喉结滚动。
他突然摸出怀里的玉佩,用力摔在地上。
碎玉飞溅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原来比嫉妒更难受的,是明明想靠近,却被对方当作空气。
“秦暮。”
他低声说,“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