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西月,江上的风夹杂着岸边草木蒸发的雾气,丝丝缕缕钻进人的五脏六腑,令人迷醉。
“哎呀——”船头之人背手伫立,身着一袭墨色锦缎广袖,腰间猩红的缎带上缀的是一枚油润细腻的和田玉佩。
这身衣服虽不打眼,可细细打量过去,此人眉宇间贵气逼人、暗藏锋芒。
他深呼一口气,舒展了半月来都窝在狭小船舱内的西肢,“江南的风景果真是不一样啊!”
“药大人,过了前面的一道关,就到徽州地界了。”
侍卫拱手禀报。
眼前这位药折柳,就是奉当今圣上之命前往徽州督造宝船的药折柳。
北椋与南阳国一战大败敌军,收复江南,宝船便是为陛下游历江南,稳定民心所造。
药折柳自请为陛下督造宝船,亲自来到徽州。
“叫上池锐,让大家收拾一下东西,准备下船”,药折柳收起最后一缕目光,转身返回船舱。
人道江南好风光,只是若不亲眼来江南看看,却不知江南是这般的柔情蜜意。
青石板街上的绸缎庄里,蜀绣、丝绸层层叠叠,在风里轻轻飞扬;隔壁糕点铺的枣泥糕、定胜糕混着桂花蜜的馥郁,引得众人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大人,咱们首奔舟辑署吗?”
池锐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好像除了公务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动摇。
“哎——我说池大总管,咱们好不容易来到这江南水乡。
这么柔情缱绻的好地方,你怎么满心满眼都是正事儿啊?”
“大伙在水上漂了大半个月,刚接点地气儿,就不能先找个地方填填肚子吗?”
药折柳说罢举起来手晃了晃:“兄弟们跟我走!
咱们先去酒楼好好搓一顿,今天我请客!”
“药大人英明!”
“多谢药大人!”
药折柳身后响起一片附和的声音,他抬了抬眼得意地瞥了一眼池锐——这家伙脸青的像一块黑铁。
“打起精神来嘛,咱们明日再去舟楫署也不迟。
陛下不是八月才下江南嘛!”
说罢,药折柳一条胳膊软绵绵地搭在了池锐的肩膀上,勾着池锐的身子朝酒楼走去。
春烟楼内,一派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景象。
“这里的酒楼一点不比上京城的逊色!”
药折柳一边感叹,一边拍了拍小二的肩膀:“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最好的菜都端上来,再请几个姑娘弹唱几曲。
兄弟们今天不醉不归!”
药折柳拿来一块大银锭子,揣在了小二的手里。
小二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知道今天这些是有钱的贵客,立马谄媚地换上一副笑脸:“客官您稍等,好酒好菜马上就来!”
席间推杯换盏,大家吃的不亦乐乎。
药折柳又举起一杯黄酒入喉,足以熨平这半月以来的舟车劳顿。
好酒好菜美人作伴,饶是药折柳酒量不错,脸上也升起两团红晕。
池锐见状,一把夺过药折柳的酒杯:“别喝了。”
药折柳只觉手中一空:“你这人真是扫兴!
罢了罢了,你陪我出去醒醒酒吧。”
话音未落,药折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大家继续喝!
不醉不归!”
二人走出房门,药折柳回头,不经意地望了一眼身后,拍了拍池锐:“跟咱们一块进酒楼的那一帮人,手里拿的是从前南阳国的刀剑式样,我猜大约是南阳国皇帝的旧部。
你去打听打听,他们聚在一起想干什么。”
池锐诧异道:“你没喝多啊?”
“小爷我要是能被这几杯小酒放倒,就不用下江南督造宝船了。”
药折柳扯了扯嘴角,颇为得意地挑了挑一双长眉,毫无席间不胜酒力的醉相。
“你去吧,我随便逛逛。”
池锐只好留下一句:“你自己注意安全。”
药折柳挥了挥衣袖,朝春烟楼深处走去。
春烟楼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连桥下水流潺潺,雾气弥漫,两侧开着南方独有的奇花异草,一阵阵清香袭来,让药折柳的心情舒畅了几分。
“江公子,您可是稀客!
怎么今天想起来春烟楼了?”
“是不是听说近几日春烟楼新来了几位姑娘,也想来见识见识啊?”
“哈哈哈哈哈!”
药折柳的思绪被笑声打断。
他抬眼望去,桥对面这几人来者不善,一派贼眉鼠目的宵小之辈,说话也是夹枪带棒。
对面的一位公子翩翩立于廊下,三千乌丝仅用一根白玉簪挽住,偏又像松枝竹叶上的雪水般冷冽清新。
素衣白裳难掩周身超凡脱俗、清冷疏离的气质。
他指节分明的手抱着一画轴,朝那几位拱了拱手:“在下今日来春烟楼是有公务在身,几位请自便吧。”
药折柳觉得面前这位公子活脱脱就像画中从天界下凡的仙君,来人间周游一遭,随时回到画中去。
“我呸!
装什么清高,谁不知道你江系舟出身寒微,无父无母,也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当了个造船的小官。
谁知道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大家说是不是?”
造船?
药折柳月下看花、灯下看美人的兴致被这个聒噪吵闹的胖子打断了。
他不耐烦地抬了抬长眉,上前走了几步,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几位大人,在下不便久留,告辞。”
“哎——别走啊”头戴金冠的胖子伸手阻拦。
“春烟楼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起的,看你浑身上下也没个值钱东西。
难道你抱着的是什么传世名画,要当了换口饭吃?”
胖子说罢,伸出那双油腻腻的爪子便要硬抢。
药折柳见事不妙,冲上前去一脚踢开这个胖子。
只见胖子像一个大西瓜,从药折柳的脚边滚到柱子上,“砰”地一声停住了。
江系舟被突然冲过来英雄救美的药折柳唬的退了几步,连忙捡起来地上的画卷,生怕被这伙打打杀杀的人踩烂了。
药折柳欲伸手扶起江系舟,却看见画上一艘大船精妙绝伦,机关重重,绝非凡品。
“哟,有两把刷子啊!
这船我从来没见过。”
药折柳探了探身子,想多看一眼。
“啪”江系舟毫不留情地合上画卷。
“今日多谢少侠出手相救。
在下有要事在身,告辞了。”
江系舟抬了抬手,垂眸道。
他自始至终都未曾正眼瞧一下药折柳,转身向楼上走去。
他与药折柳擦身而过之时,药折柳敏锐地捕捉到一缕若有似无的檀香,微甜却不厚重。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药折柳只觉得此人清高孤傲,实在是一朵高岭之花。
“就是太瘦了”,药折柳心想。
“喂!
你是谁啊!
凭什么管老子的事!”
胖子被同伴扶起来,捂着胸口忿忿地喊。
药折柳回过神来,指着胖子的鼻子说到:“小爷我路见不平一声吼,下次要是再让我看见你欺负人,把你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说罢,药折柳径首走出春烟楼,不愿再跟这伙人纠缠,没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