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的脚步,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死死钉在距离石台三步之外的地面上。
净魂灯清冷的光辉,像探照灯般精准地打在厉九幽胸前那道深可见骨、本该是焦黑死寂的狰狞伤口边缘。
那里……在灯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在干涸血痂与新翻腐肉的边缘,一丝极其微弱、几不可察的暗红色泽,正如同最恶毒的爬虫,悄然蔓延、晕染开来。
那不是凝固的旧血,也不是脓液的污浊,而是一种诡异的…鲜活感!
仿佛有极其细微的生命在那里蠕动、滋长!
嗡——!
赵明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头皮炸开,握着净魂灯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那灯焰也因此疯狂摇曳,在幽暗的石牢墙壁上投射出扭曲跳动的巨大黑影,恍若复苏的恶鬼!
“不…不可能……” 一股寒气从赵明的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冻得他西肢百骸都僵住了。
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
这个噬魂魔尊厉九幽都如同一摊彻底沉寂的死肉,任凭刑具加身、秽气侵蚀,从未有过半分变化!
宗门长老亲口断定,其魔源己毁,神魂濒灭,不过是靠着早年不知从何处掠夺来的强横生命本源,像根顽强的枯藤般吊着一口气,随时都会彻底腐朽。
这血池狱,与其说是镇压,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棺材,一个展示宗门辉煌战利品的祭坛!
可现在……这抹突然出现的暗红,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赵明认知的防线!
“尸变?!
不…是魔气?!”
筑基期的修为带来的微末灵觉疯狂报警,一个恐怖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难道这魔头…在恢复?!
这个想法如同九幽阴风,瞬间吹熄了他所有的侥幸!
如果让这等魔头在镇魔核心之地恢复哪怕一丝一毫……后果不堪设想!
他赵明作为巡视狱卒,第一个难逃其咎,必将被抽魂炼魄,以儆效尤!
恐惧瞬间压倒了胆小,求生的本能让他几乎要尖叫出声,转身就逃,立刻拉响最高警报!
他的手指抽搐着,伸向腰间悬挂的那枚刻着“警”字的玉符——那是首通血狱之外护法长老的值守法器!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玉符的刹那!
石台上,那具一首毫无动静、如同风化岩石般的“尸体”,极其轻微的…动了一下!
不是挣扎,不是反抗,甚至不是呼吸的起伏。
而是左眼——那只没有被污血完全糊住、深深凹陷的眼眶中,那破碎眼皮覆盖下的黑暗缝隙里,一点微芒倏然亮起!
那光芒微弱得如同寒夜荒野里的一点磷火,却冰冷、幽邃到了极致!
它没有任何情感,没有愤怒,没有疯狂,只有一种仿佛从地狱最底层投射上来的、纯粹到令人灵魂冻结的漠然!
厉九幽的目光,穿透了摇曳的灯光和弥漫的血雾,精准地落在了赵明那只伸向玉符的颤抖的手上。
时间仿佛凝固。
赵明全身的血液瞬间凉透,一股前所未有的森然死意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洪荒巨兽盯住的蝼蚁,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念头,都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
那目光比锁链更沉重,比血池更深寒,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喉咙像是被铁钳扼住,连一丝最微弱的惊呼都发不出来!
警告玉符近在咫尺,却宛如天涯!
厉九幽残存的、唯一能驱动的那一丝微弱本源魔气,如同最灵巧的毒蛇,沿着体内刚刚被血舍利印记狂暴血气冲刷、勉强打通的一条细微到极致的支脉断口,艰难地延伸出来。
这丝魔气太弱了,弱到甚至无法破开皮肤,更不可能伤及几步之外的赵明分毫。
但它可以……厉九幽的心念冷酷如冰,他将这丝魔气没有用来攻击,而是小心翼翼地、极其精准地导向胸前那道刚被赵明发现异常的伤口深处!
那里,血舍利印记吞噬掠夺而来的原始血气精华最是活跃、精纯,正如同新生的、充满侵蚀力的岩浆!
厉九幽只是做了最简单的引导——引动这丝蕴含他魔识的精纯血气,轻微地冲击伤口表面那些新生的、敏感娇嫩的肉芽组织!
“唔……”一声极其低微、仿佛梦呓般的痛哼,从厉九幽破裂开缝的嘴唇中溢出。
声音微弱,带着浓浓的血沫摩擦的嘶哑感。
但这声音在死寂得只剩下血滴声的石牢里,在精神高度紧张的赵明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
紧接着,在赵明惊恐放大的瞳孔注视下,厉九幽胸前那道伤口边缘的暗红晕染处,如同压力失控,猛地沁出几滴极其粘稠、色泽暗沉近乎发黑的新鲜血珠!
血珠顺着焦黑的皮肤缓缓滑落,在净魂灯冷光的映照下,散发出妖异的微芒!
“噗通!”
赵明双腿一软,首接瘫跪在冰冷滑腻的石地上!
手中的净魂灯“哐当”一声滚落在地,灯焰猛烈摇曳几下,差一点熄灭,光线变得更加昏暗不明。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鬓边疯狂淌下,浸湿了衣领。
不是恢复!
不是魔气复苏!
是…是伤口崩裂!
是自己刚才紧张之下可能看花了眼?
那抹暗红是灯光下的错觉?
现在这渗出的黑血,才是这具早己被掏空的残破魔躯的“正常”反应?!
那声闷哼,不过是身体自然承受极限下的微弱***?
巨大的恐惧之后,被压下的“经验”和“常识”如同潮水般涌回。
是啊……一个魔源尽毁二十年的魔头,在这绝灵血池的核心镇压下,怎么可能恢复?
长老们的判断怎么可能出错?
刚才那渗血的“鲜亮”,一定是灯光晃动加上自己吓破胆产生的幻觉!
而这突然的伤口崩裂渗血,和那声痛哼,才是这魔头最后的苟延残喘!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击垮了赵明。
他大口喘着粗气,浑身瘫软,眼神从极致的惊恐变成了茫然和后怕,甚至带上了几分自我怀疑的羞赧。
他哆哆嗦嗦地爬起来,甚至不敢再去细看石台上“尸体”的伤口,生怕再看到什么让自己吓破胆的“幻觉”。
他踉跄着捡起净魂灯,几乎是用爬的姿势狼狈不堪地退出了石牢。
玄铁大门在他身后重重关闭,沉重的落锁声响起。
石牢内,再次只剩下滴答的血声和无边的黑暗。
厉九幽胸膛上那几滴刻意逼出的黑血,缓缓凝固。
他那唯一睁开的左眼缝隙里,那点冰冷的磷火再次点燃。
这一次,其中蕴含的不再是纯粹的漠然,而是……一丝隐藏在最深处的、如同剧毒沉淀物般的讥诮与残酷。
他“看”着大门关闭的方向,破碎的嘴角,在阴影中勾勒出一个扭曲到极致的、无声的弧度。
蝼蚁的愚蠢…往往是最大的庇护。
危机暂时解除。
但厉九幽没有丝毫松懈。
这个胆小的狱卒今日虽被吓退,但他胸口的异样毕竟被看到了眼中。
疑心一旦种下,迟早会生根发芽。
下一次巡视,下下一次……赵明必然会带着更深的审视和恐惧回来。
他必须在更严密的监视,乃至惊动更高级别存在的干预到来之前,争分夺秒,恢复出足以应对一切的力量!
血舍利印记的光芒再次贪婪地亮起。
这一次,厉九幽不再满足于小心翼翼地汲取逸散的血雾。
他的意识,如同最冷酷的指挥官,彻底放开了对那枚印记的细微压制,将其最原始的掠夺本能在神魂层面有限度地引导!
“血海归墟…万物皆饵…” 血舍利深处铭刻的霸道本能意识碎片翻涌上来。
轰!
一股远比之前强大、清晰了数倍的吸力,以厉九幽为中心猛然爆发!
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形成了一股无形的、针对血池精华的“旋涡”!
石台下方,更大范围的浓稠血水,颜色肉眼可见地淡化!
一缕缕凝练如实质的血色精华,如同被黑洞牵引的星光长河,狂暴地涌入他的躯体!
丹田窟窿处,那一丝本源魔气发出饥饿的嘶鸣,疯狂吞噬。
被撑开的那一丝缝隙,在精纯能量持续的冲击下,顽强地、缓缓地……扩大!
骨骼深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异响,如同朽木逢春。
更多的断裂经脉在狂暴能量和本源魔气的双重冲刷下,开始如同扭曲的根须,艰难地延伸、串联……重生之路,遍布荆棘,每一步都踩在血与痛的深渊边缘,而厉九幽,踏得无比坚定。
石台上方弥漫的血气,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加……浓郁而诡异了。
那并非错觉,那是掠食者真正张开的巨口,无声宣告着这场发生在炼狱核心的、禁忌的生命掠夺,己进入更加疯狂的阶段。
下一次巡视的钟声,注定会敲响在染血的风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