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程刚过三分之二，汗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视线开始模糊，口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不断有人从他身边超过，脚步声和喘息声如同诱人的魔音，一次次在他脑海里回荡。
“不行了……真的……跑不动了……”他脚步踉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纪渝，看着我。”
许川说道。
纪渝抬起眼皮，模糊的视线聚焦——许川就在跑道内侧的草地上，保持着和他一样的速度奔跑着。
阳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额角也终于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明亮而专注。
“调整呼吸，跟着我，两步一呼，两步一吸。”
许川的声音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纪渝即将涣散的意志，他一边跑，一边观察纪渝的状态。
纪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但紊乱的呼吸一时难以调整，反而呛得他一阵咳嗽。
“别急，慢慢来，跟着我。”
许川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他尝试把纪渝引导到正确的节奏上，“保持摆臂，对，就这样。”
“对，就这样，很好。”
许川侧着头，时刻关注着他的状态，不时给出简短的指令，“马上过弯道，稳住。”
看台上，高二（3）班的方向爆发出前震耳欲聋的加油声。
“纪渝！
加油！”
“许川！
好样的！”
“坚持住！！！”
终点线就在眼前，纪渝过线的那一刻，所有的力气被瞬间抽空，天旋地转，整个人向前扑去。
同样气喘吁吁的许川抢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将彻底脱力的纪渝接了个满怀。
纪渝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在许川怀里，头无力地垂在他的肩窝，全身的重量都压了过去。
汗水瞬间浸湿了许川胸前的衣服，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感觉到抱住他的那双手臂收得很紧。
“没事了……结束了……”许川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同样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喘息，语气是温和的安抚。
他甚至抬起一只手，有些生涩地轻轻拍打着纪渝的后背，帮他顺气。
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很多同学围拢过来，稍远处裁判的吹哨声传过半个操场。
此刻，只你与我共在。
两个少年紧紧依靠，身影起伏，滚烫的呼吸与汗水交织。
纪渝的脸埋在许川的肩颈处，能清晰地听到对方同样急促的心跳声敲击着他的耳膜，两颗心脏吸引着对方同频。
纪渝的呼吸稍稍平复，动了动，试图自己站首。
许川感觉到他的动作，手臂微微松了些力道，仍虚扶着他。
“谢谢。”
纪渝的声音变调，脸上因为充血和缺氧一片潮红，汗水将头发黏在额头上，看起来狼狈不堪，“要不是你，我肯定弃权了。”
许川只觉得纪渝眼中蒙了一层水雾，想抬手替他拭去，转念说：“你自己坚持下来的，先到旁边休息一下。”
班上的同学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敬佩和关心。
“纪渝你太牛了！
第八名！”
“许川你也太帅了！
下次比赛必须你俩一起上！”
“快喝水！”
李明皓挤过来，递给纪渝一瓶功能饮料，对着他和许川挤眉弄眼：“可以啊二位！
这配合，年度最佳感动中国同桌非你们莫属了！”
纪渝接过水，“怎么你要给我们颁奖，有奖金吗？”
李明皓回呛：“得嘞！
这就告退。”
许川又恢复成那个莫不关己的模样，接过同学递来的水，低声说了句“谢谢”。
站在旁边看着纪渝被人群簇拥，耳根的红晕久久未退。
运动会最后一天下午，所有比赛项目结束后是闭幕式和班级表彰大会。
高二（3）班凭借最后几个项目的出色发挥，尤其是纪渝那意外获得名次的三千米，班级总积分挤进了年级前三。
当班长上台领取团体奖状时，全班沸腾了，荣誉感这种情绪，在集体活动中总是能被无限放大。
运动会后的周末天气晴好，持续几天的喧嚣散去，校园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某种热烈的蓬勃的气息残留在秋日的空气里，弥漫着轻松的氛围。
周六下午，纪渝自行车链条又一次***，停在了离北仓文创街区不远的一个上坡路上。
“唉，老伙计，什么时候能给点力。”
纪渝拍拍车座，认命地推车前行。
秋阳暖融，击打己经开始变黄变红的树叶，在某个间隙飘洒下坠。
他慢悠悠地推着车，享受着难得的闲暇，路过一家音像店，门口的音箱正播放着一首舒缓的英文歌“See You Again”：Its been a long day without you my friendAnd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Weve come a long way from where we beganOh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When I see you again······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拾光”咖啡馆附近。
他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目光投向那面熟悉的落地窗，窗明几净，午后阳光正好，许川果然还在里面。
他依旧坐在那架钢琴前，这一次弹了一段略带随性的爵士旋律，带着一种与他平时气质迥异的慵懒和惬意。
他看着窗外，身体随着节奏轻轻晃动，低头浅笑。
阳光透过玻璃窗，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发梢都染上了金色。
那幅画面，堪比王家卫手下的艺术电影截图。
纪渝靠在自行车上，静静地看了很久，没有进去打扰。
一曲终了，许川对着窗外的纪渝轻快地笑了一下。
一颗石子投入湖面，两三圈涟漪荡开，瞬间在纪渝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许川好像在说：“怎么又是你？”
纪渝傻乎乎地咧开嘴回应，隔着玻璃朝他挥了挥手。
许川合上了琴盖，开始收拾东西。
过了一会儿，他推开咖啡馆的门走了出来。
“车又坏了？”
他走到纪渝面前，看了一眼那辆掉链子的自行车，语气担忧。
“呃……嗯，老毛病了。”
纪渝有点尴尬。
“要去哪儿？”
“本来想去书店逛逛。”
纪渝随口编了个理由。
许川沉默了一下，说：“我知道附近有个修车铺，先把车修一下吧。”
“啊？
远吗？”
“不远，拐过前面那个巷子就是。”
“那行，你带路。”
于是，许川把包递给纪渝，接过他手中的自行车，“你帮我拿包，我帮你推一会儿。”
纪渝更加觉得这个人也没那么讨厌，两人沿着种满梧桐树的小巷慢走，秋日的阳光把他们的影子切割在地砖上，时而交错，时而分离，空气中飘浮着烤红薯的甜香和咖啡的醇味。
谁也没有提运动会那天终点线旁的拥抱，也忘记了刚才隔窗相望的短暂笑容，因为眼前还有走不完的路，他们都在等待下一个话题。
“你爵士弹得也很好。”
纪渝忍不住说。
“随便玩玩。”
许川的目视前方。
“你还会什么？”
“都一点点。”
“……又是‘一点点’。”
许川侧头盯了他两秒，就是不说话，好像在问：“不然呢？”
纪渝笑了起来，他发现自己有点懂得怎么解读这家伙的“语言”了。
修车铺果然不远，老师傅手艺麻利，这次许川让他换了个新链条。
“换新的，要不下次坏了又要走很久。”
许川对师傅说。
“没事儿，我都习惯了，而且······”纪渝手放进口袋以示没带钱。
“哦，我先帮你付，不是同桌吗？
下次出事记得帮我就行。”
许川一本正经的说。
“好吧，谢了，下次一定请你吃饭。”
纪渝拍拍胸脯。
推车出来时，夕阳己经开始西沉。
“谢了啊，不然我又得推一路。”
纪渝说。
“嗯。”
许川应了一声。
两人站在街口，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远处传来轻轨驶过轨道的声音，总有人要先告别。
“那我……先回去了？”
纪渝跨上车座。
“等等。”
许川忽然开口。
纪渝疑惑地回头。
许川似乎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屏幕朝向纪渝——微信二维码。
“下次车再坏，”许川假装不在意，但仔细听声音有一点颤抖，“或者……需要陪练，可以首接说，不用那么大张旗鼓。”
纪渝愣住了，看着那个黑白相间的二维码，又移到许川努力维持平静却掩不住局促的眼睛。
下一秒，难以言喻的喜悦像烟花一样在他心里炸开，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大声笑道：“扫！
必须扫！
你放心，我车坏的概率特别高，陪练需求也特别大。”
他飞快地扫码添加好友，看着屏幕上跳出的“你己添加了川为好友”的提示，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许川收回手机，看着纪渝那副毫不掩饰的开心模样，心想“他笑起来真好看，原来有朋友这么开心吗？”
“走了。”
他挥了下手，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明天见！
同桌！”
纪渝在他身后大声喊道，心情雀跃得几乎要骑着车原地转个圈。
许川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算是回应。
两条并不相同的路线短暂相交，碰撞出激烈的火花又要各自回归自己的家庭，太阳要落下去了，照亮你的又是哪盏灯等呢？
纪渝骑着修好的自行车，一路的晚风拂过脸颊，带着凉爽的秋意。
他想起运动会终点那个紧紧抓住他手腕的温度，想起那个隔窗的短暂笑容，想起刚刚添加成功的微信好友……他知道，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重庆的秋天天高云淡，两只迷路的小猫彼此遇见，你会永远留在我的生命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