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个月后,折剑死了。
死在执行任务的途中,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她所有瞻前顾后的纠结都成了笑话。
就好像十岁那年她卯足了劲儿想要带父母逃离乱世,却一夕之间家破人亡一样。
彼时她还有想毁灭一切的愤怒,现在却失去了那种力量。
宁婳开始不吃不喝,也不同别人讲话。
她大病一场,是公仪修亲自请了一位圣手前来照看,各种名贵药材喂下去,才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你十岁一个人从流寇手下逃脱,十一岁翻越半个晏国来到这里,为的不就是活下去吗?”
公仪修将药碗放在床前,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人总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宁婳渐渐好了起来。她收起还没做完的嫁衣,在文吕县外的杨柳下又立了一方衣冠冢。
即便当初牵线的人不在了,公仪修见她可怜,还是将留她在院子里,没有打发回针线房。
一个病怏怏的丫鬟干不了多少活,于是院里又新添了一个名叫芒岁的丫鬟。
除了端茶倒水,宁婳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可以做什么。她抗拒去思考,也再没有做过有关异世的梦。
又过一年,她十五岁了,公仪修突然说要娶她。
三书六礼,他甚至准备好了一切。
她问他的妻子呢?
他说三年前在本家因病过世了。
她又问为什么。
他说他承诺过折剑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宁婳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她没有同意。
“你生病那段时间,所有大夫把过脉都说你的体质难以生育。”
有些意外,也有些意料之中,宁婳没有放在心上:“所以呢?”
“嫁给我,我替他照顾你,他不会想见到你因为子嗣在别人家中受苦。”公仪修看着她一字一句说。
宁婳茫然:“难道你不在乎吗?”
“刚外放那年,方若给我生了一个孩子。”
一切都出奇的合适。
宁婳想不出还能再说些什么话来拒绝,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给了公仪修。
只是这次她没有亲手缝嫁衣,应该说,十四岁以后她就很少动针线了。
洞房花烛,春宵苦短。
宁婳再一次感觉自己像牛羊一样被推着走。
成亲后两人的身份似乎调了个个儿。
换公仪修把她照顾得面面俱到,添衣、加餐,除了房事太不节制些,几乎把她宠上天。
她对公仪修说:“我觉得喘不过气。”
公仪修只笑着亲她的脸:“因为我爱你。”
而她能回应的还是茫然。
一年后,有人刺杀公仪修。
不知是什么来历,宁婳只见一个矫健的黑影破门而入,公仪修即刻拿剑同其缠斗了起来。
两人招式凌厉,斗得难舍难分,动作快到她根本看不清人影。
宁婳想出门喊差役帮忙,怎料那黑衣人转身朝她刺来。
公仪修目眦欲裂喊道:“别碰她!”
宁婳下意识闭上眼睛,只听到长剑刺进肉里的声音。
公仪修挡在了她面前。而那刺客也受了他一剑,已经运起轻功逃跑了。
她看见公仪修满身是血地倒在自己怀里,哭着喊了声:“夫君……”
“还哭?”
公仪修接过她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放心,那刺客比你夫君伤得重,真担心我,就多叫几声夫君来听听。”
宁婳听话地喊了几声。
公仪修埋在她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是不是欺负我伤着不能碰你……”
宁婳一脸无辜:“我没有。”
公仪修哼笑一声舔舐留在她脖子上的牙印:“我有。”
从此以后他们真正成为了一对夫妻。
公仪修对她愈发得好,教她读书写字、弹琴画画,没有所谓的夫为妻纲,男尊女卑。
而宁婳也开始学着回应他的爱。
只可惜世界是个轮回,甘阳大旱,阮南洪水,走到哪里都民不聊生。
前者带走了她的爹娘,后者带走了她的夫君。
找到公仪修时,前来看诊的大夫都说这是个奇迹,明明不可能活下来的人,却还是撑着一口气回来了。
公仪修叫大夫用猛药吊着命,给本家写了一封信,安排好一切,为的就是保宁婳后半生无忧。
宁婳死死抓着他的衣角,喃喃自语:“当初救我的那个大夫呢……我去找他来……”
公仪修艰难抬手替她擦拭眼泪。
“那人行踪飘忽不定,我等不及了。”
“别哭,就算我不在了,你是胥儿的母亲,本家那边不会为难你的。”
“回临安,咳咳,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对不起……”
“对不起…”
生机消散之时,公仪修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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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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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婳从未想过她和公仪修会是这般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