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不大,平静无波。
却满是威胁。
白玉京抬头,目光顺着那染血的黑管一路向上。
说来也怪。
在夜晚,她的眼睛难以视物。
可偏偏这个男人,不过是借着几分月光,她一眼就看清了那棱角分明的脸庞。
眉如利剑,目若朗星。
是那个坐拥景北、暴力镇压***、害死了誓年的西省联帅沈破虏!
轰——沈破虏强撑的意志到了极限。
他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轰然跪倒。
整个人重重地栽进白玉京的怀里。
白玉京被他带着血腥味的体温包裹,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他。
随后,痴痴笑了起来。
本于她遥不可及的人,有朝一日,竟自投罗网,落在了她的手里。
“沈破虏,”她低声呢喃,声音里淬着毒带着恨,“杀人偿命......是你害死了誓年......”赵誓年本来是有机会活的。
是沈破虏的军队闯入医院,以散播言论为由带走了他。
白玉京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放他走。
赵誓年摸摸她的脑袋:“先者曾言,凡是变法,无不牺牲流血者。
我既然选择这条路,就做好了准备。”
“所以,玉京,不要怕。”
他从病床上走了下来。
再也没有回来过。
……白玉京腾出一只手,向地上摸去。
果不其然,指尖碰到冰冷坚硬的金属。
是沈破虏掉落的……枪。
白玉京动作一顿。
她将冰凉的物件捡起,那是一把钥匙。
往日的记忆如同潮水涌现。
同样是那一天里。
纷乱的记忆,刺目的阳光,嘈杂的街道,还有后脑撕裂般的疼痛……“小姐!
小姐!”
盖在身上的白布被掀开,张同焦急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他是临时奉命前来镇压这场***的。
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督军早前有令,切不可伤害这些学生。
他焦急将人打横抱起。
“先救......誓年......”她苦苦哀求,张同不断安抚她的情绪。
两人因此结识。
在后来,她需要前往江城养病。
两人分别时,白玉京将江城洋房的钥匙交给了他。
如今却出现在沈破虏的身上。
白玉京看向怀中的男人,敛去心中恨意。
沈破虏还不能死。
白玉京一把将沈破虏推倒在地,摸索着打开了客厅的吊灯。
暖黄的光线倾泻而下。
白玉京翻出医药箱,跪坐在他身旁,深吸一口气,掀开他被血浸透的衣料。
多年前,局势动荡,身为外务部尚书的父亲也受到了影响。
她被送往乡下,拜入杜氏医门。
后来,九州烽火西起,华国哪哪都不太平。
于是,家人和师父合计,将她和弟弟送往德国继续求学。
这些年来。
白玉京虽不精于医术,但救他——应该勉强可以。
手术刀划开皮肉的瞬间,沈破虏眉头紧蹙,冷汗涔涔。
糟了。
白玉京有些心虚,第一次给人开刀取子弹,忘了打麻药。
她心下惶惶,但转念一想:让沈破虏疼一些也好。
那点微妙的愧疚被压下。
白玉京剜出子弹,缠好纱布。
天光微亮时,终于处理完伤口,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还好,没有发热。
但为防万一,白玉京决定出门买些消炎药。
门轻轻合上的瞬间,沈破虏睁开了眼。
刀口的剧痛,早让他恢复了清醒。
沈破虏撑着地板缓缓坐起,额角青筋首跳。
哪里来的半吊子大夫,连把伤患抬上床都不懂?
浑浑噩噩间,他拖着伤躯挪进白玉京的卧室,跌坐在她的床沿。
那里头摆着一本《少年生命》,是新思潮里著名的一篇散文诗。
新派文人的东西。
沈破虏轻笑,也不知道自己神思在漫游着些什么。
他合上眼。
首到天光大亮时,才被匆匆赶来的副官唤醒。
陈良生找了一夜,如今见到沈破虏平安无事。
他的眼眶有些红:“督军,您一夜未归,张同又重伤来报,属下……”沈破虏抬手止住他的话:“查清楚了?”
“是南方的人。”
陈良生咬牙,“和半年前是同一批。”
沈破虏:“看来南北之争的火,烧得还不够旺。”
让他们还有闲心插手他西省的事情。
沈破虏走向窗口,目光落在洋房花园里那个被羁押的人的身上。
“我的行踪是他走漏的?”
那人是他的另一个随行护兵,能被陈良生第一时间押到这里。
沈破虏只想到了这个缘由。
陈良生点点头:“前些日子,督军在码头缴了青盟的一批货……青盟的人怀恨在心,收买了他,向南方那群人提供了消息。”
沈破虏啧了一声,有些烦躁:“把他带到这里来处决,也不怕惊扰到我的救命恩人。”
陈良生挠挠头,他来时并没有看见督军的救命恩人呀。
此时,洋房外。
白玉京拎着药篮,望着自家门前森严的守卫,指尖掐进掌心。
回自己家,竟还要通报?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把药篮子砸到某人头上的冲动,乖顺地跟着士兵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