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嘶吼,像是在一潭死水里丢进了一块棱角分明的顽石。
水花不大,涟漪却倔强。
星期日循声望去,脚步不疾不徐,那身本该出现在王政厅晚宴上的黑色礼服,走在希干希纳区的泥土路上,竟走出了一种踏雪寻梅的雅致。
转过一个街角,便看到了声源。
是三个孩子。
还有一个即将挥下的拳头。
被围在中间的少年,黑发,绿瞳,眼神像是野兽,梗着脖子,哪怕下一刻就要挨揍,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能把天都顶个窟窿。
“再敢胡说八道,就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为首的混混年纪稍长,话语里的狠毒,却像是浸淫多年的老油子。
少年身旁,一个黑发女孩面无表情,只是默默地往前站了半步,那瘦小的身躯,却像一柄出了鞘的刀,护住了身后的倔强。
还有一个金发的孩子,抱着一本厚厚的、用牛皮纸包着书角的旧书,像是抱着全世界,躲在最后面,脸上写满了恐惧,却又没转身逃跑。
巷口一只野猫正弓着背,对着那几个混混发出威胁的嘶嘶声。
星期日就那么走了过去。
他没有开口,甚至没有看那几个耀武扬威的半大孩子。
他只是路过。
可当他那双纯金色的眼瞳不经意间扫过时,巷子里的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那几个混混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手脚都有些发僵。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仿佛自己不是在欺负一个顽童,而是在一尊俯瞰人间的神像面前,张牙舞爪。
那只炸了毛的野猫,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竟乖巧地蹭了蹭星期日的裤脚。
“妈的,晦气!”
为首的混混啐了一口,撂下一句场面话,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危机就这么解除了。
没有一拳一脚,甚至没有一句言语交锋。
黑发绿瞳的少年愣了一下,随即把那股子戒备,像一杆标枪,首首地投向了星期日。
“喂!
你是谁?
从哪儿冒出来的?”
少年名叫艾伦·耶格尔,他的好奇心与他的愤怒一样,从不遮掩。
“你这身衣服……是贵族吗?
贵族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他身旁的黑发女孩,三笠·阿克曼,没有说话,但她的手,己经悄然握紧。
只要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白发少年有任何异动,她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星期日没有回答艾伦的问题。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抱着书的金发男孩身上。
男孩叫阿尔敏·阿诺德。
星期日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书本是无脚的远行,能去到比双腿更远的地方。”
他的声音清越,像山巅积雪融化后,滴落在千年寒玉上的第一声脆响。
阿尔敏闻言,抱着书的手臂紧了紧,怯懦的眼神里,第一次闪烁起名为“知音”的光。
星期日这才将目光转向艾伦,那双金色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他骨子里的愤怒与渴望。
“愤怒是好东西,是引火的柴薪。”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却又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但光有柴薪,可煮不熟一锅名为‘自由’的饭。
你还得有锅,有米,有水,最重要的是,得有个能掌勺的人。”
艾伦被这番古怪的言论说得一头雾水,他皱起眉:“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
“我在说,你方才的嘶吼,很好听。”
星期日答非所问,“在这首名为‘希干希纳’的沉闷乐曲里,算是一个不错的变奏。”
艾伦听不懂什么乐曲变奏,但他听懂了对方没有恶意。
他盘腿坐下,仰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白发少年,问道:“你也是想去墙外的人吗?
不然怎么会帮我们?”
“墙外?”
星期日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抬头,望向那道分割天地的巨壁,金色的瞳孔里,倒映出高墙冷硬的轮廓。
“有些墙,是用来翻的。
有些墙,是用来撞的。”
他轻声说道,“而有些墙,是砌在人心里的,最是难办。”
这句话,艾伦听不懂。
但阿尔敏听懂了。
他鼓起勇气,上前一步,问道:“你也相信,墙的外面,有火焰之水,有冰之大地,还有一望无际的盐海,对吗?”
“我相信的,远比你书上写的更多。”
星期日的话语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服力。
他看着三个孩子,就像看着三块质地不同的璞玉。
一块是顽石,内里却藏着火。
一块是坚冰,只为守护那火。
一块是海绵,渴望吸纳世间一切的未知。
“你们说的巨人,又是什么?”
他终于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一提到“巨人”,艾伦的眼中瞬间燃起刻骨的仇恨:“是怪物!
是吃人的恶魔!
总有一天,我要把它们一个不留地,全部驱逐出去!”
三笠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阿尔敏则小声地补充着:“它们很高,没有智慧,唯一的行动目的,就是吃人……我们人类,只能生活在这三道墙壁里,苟延残喘。”
苟延残喘。
星期日将这个词在心中咀嚼了一遍。
他看着艾伦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仇恨,看着三笠那份沉重的守护,看着阿尔敏那份混杂着恐惧与向往的求知欲。
一幅更清晰的画卷,在他心中展开。
病灶,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仇恨,己经成为了这个世界运转的基石,是少年们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驱逐了巨人,然后呢?
当仇恨的对象消失,他们又该为了什么而活?
星期日的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又浮现了。
何其可悲,又何其……有趣。
“把它们全部驱逐出去,你们就能得到自由了吗?”
他轻声问道。
“当然!”
艾伦答得斩钉截铁。
星期日摇了摇头,那神情不似反驳,更像是一种悲悯。
“自由固然可贵,但它只是通往幸福的其中一条路。”
他顿了顿,金色的眼眸在夕阳的余晖下,流淌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光泽。
他看着眼前这三个对世界一知半解,却拥有着最纯粹情感的孩童,缓缓地,抛出了一个全新的、不属于这个绝望世界的概念。
“你们,想听听关于‘乐园’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