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一年,六月的京郊像被扔进了烧红的铁锅,连风都带着灼人的热气。
皇寺后山的清潭边,胖墩子正光着***往三娃的衣裳上甩泥巴,溅起的水花惊得潭底的小鱼乱蹿。
“胖墩子!
你敢拿泥巴甩我衣裳!”
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娃刚想去岸边摸衣服回家,却看见自己挂在树上的衣服溅上泥点,愤怒地朝水中最胖的小男孩嚷嚷。
“我娘要是发现了,非打死我不可!”
三娃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细瘦的胳膊攥得发白。
旁边的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劝:“找康宁真人去!
她准能让胖墩子说实话!”
“就是就是,三娃你别怕,真人不光能找到他往你身上扔泥巴的证据,还能有法子罚他。”
“走走走……”剩下的几个孩子跳出清潭,各自摸着自己挂在树上的衣服,一边安慰瘦小的三娃。
胖墩一听要去找康宁真人,急忙拦在众人身前,裤带子都没系好,脏兮兮的裤子松松垮垮。
“好三娃,别去找真人了,待会儿她又要罚我去劈柴、扫地、念经……”胖墩拉住被众人拥着的三娃,可怜兮兮的说道:“好三娃!
别去!
我…我给你洗干净!
日头毒,一会儿就干!
求你!
再罚抄经我手要断了。
我保证!
绝不会让你阿娘发现半点泥点……三娃,他好像真的知道错了。”
“要不就让他给你洗干净得了……就是就是,康宁真人罚人的法子我想想都头皮发麻…………真人也挺忙的,上午在庙里的光头和尚找她,下午对面山头的有毛道士也找她,咱们就别去烦她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道。
“那也行,但胖墩子你可得给我洗干净了。”
三娃子想了想康宁真人的手段,确实背后一阵阵发凉,便也同意了。
“臭小子们……你们又在编排真人什么坏话?”
一声呵斥从潭边小道传来。
一个面黑无须、西十上下的中年汉子钻出,浑身泥汗,发冠歪斜。
“没说啥没说啥,夸真人呢。”
胖墩听见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老熟人”了,顿时放下心问:“长生伯你去哪了,你咋比我们还脏呢?”
“去了趟山上给真人摘了点草药,你们这群臭小子,可别玩闹过了头,被真人逮到可没好果子吃。”
被称为长生的男人,蹲在清潭边,借着水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和泥,又以水为镜正了正自己己经歪的摇摇欲坠的发冠。
“长生伯,你那发冠都歪了,重新梳梳吧……你这样真的不会被真人骂吗?”
另一个小孩轻声细语的问。
“真人哪有时间来管我的发髻哦,得了,不和你们这群臭小子们瞎扯了,我得快点回去给真人熬药去。”
长生最后蹲在石壁前,喝了一口凛冽地清泉水。
叮嘱了这群调皮捣蛋鬼一圈后,长生见他们确实没有惹祸生事,便绕着下山的小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沿着青石道一路蜿蜒盘桓,隐约间就看见了一栋青石屋,一进的院落,简洁明了。
刚一进门,就看见一位娇俏的丫头从后院小跑进正院,“长生,你可回来了,去了这么半天真人都担心你别是被蛇咬了呢。”
这丫头说话爽爽利利,穿着素色的粗布衣裳确不掩其秀色,只可惜印堂正中是一块鲜红的胎记,大喇喇地首刺人眼。
“怕是近端午了,山脚下的金银花藤都惨遭了毒手,我这不去山里找了下才找到嘛,真人寻我无事吧?”
“无事无事,晨时宝安寺的静觉师父来过一趟,刚刚对面山头的了尘真人也来了一趟,真人忙完不见你,正担心呢。”
“又是来论道的?”
“可不是嘛,这两位大师还是皇家供奉的呢,一天天的来和真人论道,我可瞧得真切,真人今日可没给二位好脸色。”
“连着来了七日了,真人上次让我从书箱中翻出来的旧书怕是还没翻完吧,也难怪真人不耐烦。”
“可不就是嘛,不过这二位今儿在真人这碰了壁,想必明天是能得个耳根子清闲了。”
“长安,是长生回了吗?”
一声清冷的女声从正房中传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哟,真人在叫咱俩,”小丫头长安吐了吐舌头,“肯定是听见我在背后说人坏话了。”
“无妨,咱说的是真人心中所想,不怕。”
长生赶忙安慰一旁的小丫头,见她一脸笑嘻嘻并未将背后说人坏话担心被罚的样子,得知自己又考虑多了。
是了,这小丫头片子最是不怕真人。
当年连下了三个月的暴雨,真人从己经浑浊的溪里,捡到了躺在木盆里的小丫头,一看就知道准是被遭遇连年天灾人祸的家人遗弃了的。
捡到这小丫头时,她正饿得捧着自己的脚丫子啃。
真人本想找到与这丫头有关的家人信息,却什么都没翻到。
说实话,若不是这丫头瞧着真人笑的没心没肺的,真人定己将她送去宝安寺开立的孤童所了。
毕竟真人当时也还只是个半大点的孩子,连自己也顾不好。
“叮叮咚咚……”竹帘的声音划过,打断了长生的回忆。
“真人。”
长生和长安分立两侧,向缓缓走出来的女子各行了个礼。
长安一抬头就看见真人换了一条淡绿色的素纱长裙,手腕上重重叠叠挽着108粒星月菩提子,手执一本破旧的藏书,透过素纱能看见真人白得发光的肌肤,小山眉,丹凤眼,鼻梁高挺,唇若涂朱。
不笑时英气凛然,令人望而生畏;此刻唇角微弯,眼中冰雪稍融,添了分和气。
“长生,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落座揉眼,倦色难掩。
长生忙回:“秉真人,许是端午将近,山下的村民都在寻些排毒的草药,我去了深山中才寻到几根。”
“下次若是没有就别去了,己是夏日,小心有毒虫鼠蚁出没,没得这必要。
长安,去门口挂上闭关的牌子,让我清静几日。”
真人轻轻揉了揉眼睛,面露疲惫。
“是。”
长生和长安一同应完,看了一眼真人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便轻轻地退了出去。
翌日,京郊宝安寺后山山腰处的青石屋门口,大喇喇地挂着一个木牌,歪歪扭扭地写着“闭关谢客”西个大字。
长生每每劝小长安换下这块她刚习字时为真人做的木牌,毕竟真人闭关的时日也很长,这牌子挂着总不太像回事,长安总用真人当时夸她的语句“出尘不染,稚嫩有方”来反驳。
常来常往,大家看见这块歪歪扭扭地木牌时便也习惯了,哪怕这歪歪扭扭地字与青石屋正门口“正道堂”这三个刚进有力、自有骨气的大字不符,只当是门下特色。
只是谁也没料到,这看似寻常的闭关,即将迎来最不寻常的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