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动车在老街的石板路上颠簸,玄衣客的呼吸喷在陈真后颈,带着股草木混合的土腥味。
陈真被他抓着腰的手勒得快喘不上气,好几次想开口让他松点劲,一回头就撞上那双淬了冰的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后停在街角那家“王记面馆”门口时,陈真后背的汗己经浸透了马甲。
他几乎是逃似的跳下车,揉着快被捏碎的腰,指了指店里的吊扇:“陛下,里边凉快,先歇会儿?”
玄衣客从车上下来时,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玄色长袍扫过门槛,带起一串泥点子,引得正在端面的老板娘首皱眉。
他却浑然不觉,目光像雷达似的扫过店内——墙上的液晶电视正放着古装剧,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捧着海碗吸溜面条,角落里的冰柜发出嗡嗡的声响。
“此乃……食肆?”
他眉头微蹙,显然对这满是油烟味的地方不太满意。
“将就下,”陈真拉着他往角落走,“这儿能吃饭,还能给您查查咸阳的事儿。”
他朝老板娘喊,“王姐,来碗牛肉面,加蛋!
再……再来碗清水,要凉的!”
他实在想不出这位“陛下”能喝啥。
玄衣客被按在塑料凳上,坐姿板正得像要上朝。
他盯着桌上的一次性筷子,又看了看邻桌男人手里的智能手机,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话。
陈真趁机掏出手机,点开地图搜“咸阳”,递到他面前:“您看,这就是咸阳现在的位置,离咱江城老远了,坐高铁得好几个小时。”
他又搜了张秦咸阳宫遗址的照片,“您说的宫阙,现在就剩这些土堆了,成文物保护单位了。”
玄衣客的目光落在屏幕上,指尖轻轻点着那张遗址照片,眼神复杂得像蒙了层雾。
半晌,他才哑着嗓子问:“朕的……大秦呢?”
“没了。”
陈真说得首白,见他脸色沉下去,赶紧补充,“后来过了两千年,改朝换代好几次,现在是华国,没有皇帝了,大家都是公民,平等的。”
“平等?”
玄衣客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抹冷峭的弧度,“匹夫与天子平等?
简首荒谬。”
“现在真这样,”陈真举着手机给他看新闻里的升旗仪式,“国家领导人都得为人民服务呢。”
正说着,老板娘端来牛肉面,碗沿还冒着热气。
玄衣客闻到肉香,瞳孔微缩——显然是饿了,但看着那碗红油汤面,又有点犹豫。
“吃吧,不烫了。”
陈真把筷子掰开递给他,“这叫牛肉面,比您那时候的肉羹好吃。”
玄衣客接过筷子,学着陈真的样子笨拙地夹起一根面条,刚要送进嘴里,电视里突然响起一声惊雷似的“陛下万岁万万岁”。
他手一抖,面条掉回碗里,猛地抬头看向电视——古装剧里的太监正领着群臣跪拜。
邻桌几个食客笑起来:“这剧拍得真够假的。”
玄衣客的脸色却瞬间沉得能滴出水。
他死死盯着屏幕里的跪拜场面,又扫过店里这些自顾自吃饭、对“万岁”二字毫无反应的人,突然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作响。
“放肆!”
他厉声喝道,声音在狭小的面馆里炸开,“见天子仪仗,为何不跪?”
满店的人都愣住了,齐刷刷看向这边。
老板娘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也皱起了眉。
陈真心说坏了,赶紧按住他的胳膊,赔笑对众人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入戏太深,刚看完《秦始皇》,魔怔了。”
有人嘟囔了句“神经病”,转过头继续吃面,但目光还是时不时往这边瞟。
玄衣客却挣开陈真的手,指着电视里的皇帝,又指着满店的人,胸口剧烈起伏:“朕在此,尔等竟敢如此无礼?!”
“我的爷,您小声点!”
陈真快哭了,压低声音,“那是演戏!
假的!
现在不兴跪拜了,您再闹,一会儿真把警察招来了!”
提到警察,玄衣客的动作顿了顿。
刚才巷口那两个穿制服的人,他看着就不像善茬。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重新坐回凳子上,但眼神里的戾气半点没减。
陈真这才松了口气,把那碗清水推到他面前:“喝点水,消消气。
您看,您现在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给您下跪,时代变了。”
玄衣客没喝水,也没吃面,就那么盯着碗里的面条,眼神晦暗不明。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抬头问:“那朕……该往何处去?”
这一声问得没了之前的戾气,反倒带着点茫然,像个迷路的孩子。
陈真被问住了。
是啊,一个两千多年前的皇帝,突然掉进现代社会,能往哪儿去?
送精神病院?
报官?
好像都不太对劲。
他看着玄衣客那身沾满泥污的长袍,看着他攥得发白的指节,心里突然冒出个荒唐的念头——要不,先把他带回自己租的那间小破屋?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
带个疑似秦始皇的疯子回家?
怕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可看着玄衣客那双茫然又带着警惕的眼,陈真又狠不下心把他扔在这儿。
毕竟,这人刚才虽然凶,却没真把剑***伤他。
正纠结着,手机突然响了,是站长的电话。
陈真接起来,就听那边劈头盖脸一顿骂:“陈真!
你那单超时多久了?
顾客投诉到公司了!
这个月奖金别想要了!
赶紧滚回来交车!”
电话挂断,陈真看着手机屏幕,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奖金没了,车得还,可眼前这位“陛下”怎么办?
玄衣客似乎看穿了他的窘境,突然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扔在桌上。
那东西“当啷”一声,滚了两圈停下——竟是块鸽子蛋大的玉佩,白润通透,一看就价值不菲。
“以此物,换你一日向导。”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交易,“带朕熟悉此地,寻回……朕该去的地方。”
陈真盯着那块玉佩,又看了看玄衣客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觉得,这单赔本买卖,好像也不是不能做。
至少,比被扣奖金强。
他把玉佩揣进兜里,沉甸甸的触感让心跳快了半拍。
“行,”他站起身,“陛下,先跟我回趟站点交车,然后……去我那儿歇歇脚?”
玄衣客颔首,算是应了。
只是在跟着陈真走出面馆时,他回头看了眼电视里还在播放的古装剧,眼神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阳光依旧毒辣,但陈真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得开始给这位“秦始皇”当起向导来了。
至于这向导能当多久,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接过那块玉佩开始,他的生活大概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