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三天草药,花见榆总算能下床走动了。
土炕离地面很低,她扶着墙根站起来时,膝盖一阵发软。
这具身体比她想象中还要孱弱,稍微动一动就气喘吁吁,脸颊也总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慢点走,别摔着。”
院里传来熟悉的苍老声音,那个一首照料她的老婆婆端着簸箕从外头进来,里面晒着的草药散发着清苦的香气,“今儿天好,我把你那床破棉絮翻出来晒晒,总潮着要生虫的。”
花见榆这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老婆婆的姓氏。
前几日昏昏沉沉的,只跟着原主残留的记忆碎片唤她 “婆婆”。
她望着老人鬓角的白发,轻声问道:“婆婆,还没问您贵姓呢?”
老婆婆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瞧我这记性,光顾着忙了。
老身姓王,就住在村头那棵老槐树下,你爹娘在时,咱们两家常走动的。”
花见榆点点头应着,心里默默记下。
原来原主和王婆婆早就相识,难怪对方会这样尽心照料。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个豁口的木箱上,这是原主花阿榆唯一的家当,里面除了几件打补丁的旧衣裳,就只有半块啃不动的麦饼。
她昨晚翻了半夜,没找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倒在箱底摸出个褪色的布包,打开一看是几根锈迹斑斑的银针,针尾还粘着点暗红色的东西。
“王婆婆,” 她状似随意地提起,“张屠户家…… 当初为何要下聘?”
王婆婆簸箕里的动作顿了顿,叹了口气:“还不是看你爹娘走得早,想着给你寻个依靠。
张屠户家的三郎虽说性子粗了点,但有门杀猪的手艺,在村里也算殷实。
谁晓得……”她没再说下去,但花见榆从那声叹息里听出了端倪。
原主的爹娘据说是前年染了时疫去的,留下这间孤零零的土屋。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能被张屠户家看中,恐怕不止是 “寻个依靠” 那么简单。
正思忖着,院门外传来几声粗嘎的笑骂。
“哟,这不是被退了亲还想不开跳河的花丫头家吗?”
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王婆子,她家那口破锅借我用用呗,我家三郎今儿杀了头肥猪,正愁没家伙事儿褪毛呢!”
王婆婆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往门口啐了一口:“李家媳妇嘴巴放干净点!
阿榆还病着,要借东西别处去!”
花见榆走到窗边,撩开破旧的窗纸往外看。
门口站着个穿红袄子的胖妇人,腰间系着油乎乎的围裙,身后跟着两个半大的小子,正对着土屋指指点点。
“病着?
我看是心病吧。”
李妇人嗤笑一声,故意提高了嗓门,“自家男人都不要了,留着这条命也是碍眼……”话音未落,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那两个小子尖叫着跑开,李妇人的骂声也戛然而止,换成了谄媚的赔笑:“是、是赵捕头啊,您怎么来村里了?”
花见榆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捕头?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她悄悄把窗纸捅开个更大的洞,看见一个穿着藏青色公服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腰间挎着把长刀,面色严肃地跟李妇人说着什么。
男人身后跟着两个衙役,手里还牵着条瘦骨嶙峋的黄狗。
“村西头的老槐树下发现了具男尸,” 赵捕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村最近有没有外人来过?
或者…… 有没有谁家少了人?”
李妇人的脸唰地白了:“尸、尸体?
没、没有啊…… 我们村最近都安生得很……”王婆婆不知何时凑到了花见榆身边,苍老的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指节都泛了白:“造孽啊…… 该不会是……”花见榆的注意力却全在赵捕头那句话上。
男尸?
老槐树下?
作为法医的本能让她瞬间竖起了耳朵。
她看见赵捕头皱着眉挥手,让衙役去挨家挨户询问,自己则站在原地打量着村子的布局,目光最后落在了花见榆这间土屋上。
“王婆子,” 他扬声喊道,“你家这丫头醒了没?
我记得她爹娘生前是走南闯北做药材生意的,说不定见过些世面,我问问她。”
王婆婆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结结巴巴地说:“醒、醒了是醒了,可她身子弱……让她出来。”
赵捕头的语气不容拒绝。
花见榆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身上的粗布襦裙。
她知道自己不能躲,这或许是她了解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机会,也可能是…… 她重新拿起 “手术刀” 的开始。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站在门槛边,迎着赵捕头探究的目光,微微垂下了眼帘。
“民女花见榆,见过捕头大人。”
她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道,刻意模仿着从原主记忆碎片里捕捉到的语气。
赵捕头显然没料到这个据说被退亲后寻死觅活的孤女会如此镇定,愣了一下才问道:“你爹娘生前常去青溪镇进货,你跟着去过几次?”
“回大人,去过三次。”
花见榆据实回答,这是她从原主零碎的记忆里拼凑出来的信息。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左脸带疤的男人?
大约三十来岁,身材高大,说话带点北边口音。”
赵捕头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花见榆仔细回想了一下,原主的记忆里确实有个模糊的身影,左脸上似乎是有块疤,那是爹娘还在世时,常来家里谈生意的一个药材商,偶尔会给原主带些小玩意儿。
“好像…… 见过。”
她迟疑着说,“他、他怎么了?”
赵捕头的眼神锐利起来:“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大约…… 前年冬天?”
花见榆努力回忆着,那个时间点恰好在爹娘去世前几个月,“那天他来家里找我爹娘,说有批稀罕的山参想脱手,我爹娘瞧着像是野山参,怕惹麻烦没敢收,他就走了。”
赵捕头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知道了。
你好好歇着吧,有什么事我再来问你。”
说完,他便转身带着衙役往村西头走去。
李妇人早就吓得没了踪影,院子里只剩下花见榆和王婆婆。
“阿榆,你、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王婆婆的声音还在发颤,“那个带疤的男人…… 该不会就是……”花见榆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越过王婆婆的肩膀,望向村西头的方向。
老槐树下的男尸,左脸带疤的药材商,前年未做成的交易……这些碎片在她脑海里盘旋,像一幅尚未完成的拼图。
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那个法医灵魂,正在因为这些线索而逐渐苏醒。
也许,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她并不需要放弃自己的专业。
也许,这具孱弱的身体里,依然能藏着勘破真相的力量。
夕阳西下,把村西头的老槐树拉得老长。
花见榆站在院子里,看着那道影子,第一次对这个未知的世界,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