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线突然变得锋利起来。
陈桑仰着脖子,喉结上那圈暗红锁印正发出烙铁般的灼热。
他本该警惕——毕竟锋利的枪尖己刺破他咽喉处的皮肤,渗出一粒血珠——可三百年来第一次,他竟在专注感受另一种陌生的疼痛:心脏像被浸透雨水的麻绳狠狠绞紧。
“说话呀!
“小姑娘的枪尖又逼近半分。
她踮着脚站在青岩下,马尾辫梢滴落的水珠全溅在少年***的脚背上,“方才在殿前发疯,现在装哑巴?
“陈桑忽然伸手握住枪杆。
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她的虎口在发烫。
家传玄铁打造的红缨枪,此刻竟像块烧红的炭。
更诡异的是少年抓握的姿势——拇指精准扣在枪杆第七节蟠龙纹上,“回马枪“绝技的发力点,整个皇室只有她会使。
“松手!
“小姑娘猛地抽枪,却见少年瞳孔骤缩——他正盯着枪柄末端三个几乎磨平的篆字:玉门关。
少年伸手再次紧紧扣住枪头。
这个动作让缠绕红缨的金丝突然绷首——那些看似装饰的丝线,此刻在雨中显露出古老符文的真容。
他的手指,精确按在枪头与枪杆衔接处的三寸缺口,那是百年前玉门关大战时被匈奴弯刀砍出的伤痕。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
陈桑脑海中炸开零碎画面:烽火台上,这杆枪曾挑落过匈奴的狼旗;雪夜溃败时,枪柄末端沾血的字迹被一只沾满鲜血的玉手轻轻摩挲着。
“你从哪偷学的招式?
“小姑娘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
她不知何时己跃上青岩,红袍下露出牛皮软靴,正狠狠碾着少年撑在岩面的手指。
少年突然笑了。
他任由指骨被碾压,接着凑近枪柄轻轻询问她:“我们以前有见过吗?”
“没有!”
小姑娘斩钉截铁地回复道。
少年默默抬起手揉着自己微微荡起回声的耳朵。
“这位女侠,有话好说,你先把枪放下”陈桑一脸无奈地揉着耳朵看着她。
“好吧。
那你不准跑!”
她一手朝他一指。
“行,我不跑。”
就在这时,岩缝里突然钻出只湿漉漉的狸猫。
趁小姑娘转头之际,少年趁机翻身下岩。
“喂,你刚刚的话被狗吃了?!”
小姑娘顿时怒火中烧,抄起自己的武器便朝他奔去。
身后不远处传来瓦片碎裂声。
十二名玄甲卫正在屋脊间腾跃,为首者手中弩箭泛着幽蓝暗光。
“妖物果然在公主身边!
“铁面罩下的声音闷响,“皇后说得没错...“陈桑转身看见箭朝小姑娘和他射来,他不由分说一个翻身跳到她身后,这个动作让三支淬毒弩箭擦着他后背钉入古树,树皮瞬间腐蚀出骷髅图案。
更可怕的是,锁痕接触少女颈间肌肤时,竟生长出金色纹路,将毒箭的幽光全部吞噬。
“你...“少女的指尖触到锁痕,突然使出一套完全陌生的枪法。
枪尖挑起的雨帘化作冰晶屏障,将后续箭矢尽数冻结。
她自己却露出茫然神色——这分明是玉门关守将独创的“冻血枪“,早随那场大战失传百年。
少年在冰晶折射中看到双重幻影:现在的少女与当年的女将军正以完全相同的身姿挽出枪花。
他忽然按住少女眉心,那里有道浅金色细痕正在发烫:“当年在城隍庙,你给过我半块...““胡说什么!
“少女一枪扫向他膝窝,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突然收力。
这个违背武学常理的动作让她自己都惊愕不己——就像肌肉比意识更早认出故人。
玄甲卫的包围圈正在缩小。
少年突然扯断少女一缕发丝系在锁痕上,染血的发丝竟化作金线融入印记。
少女怔怔看着自己突然结印的双手,十指正不受控制地翻飞出繁复法诀。
“别怕。
“少年将她护在身后,锁痕绽放的光芒里浮现出女将军临终景象,“这次换我...“话音未落,他徒手撕开迎面射来的箭雨。
锁痕吞噬的幽蓝毒光此刻从掌心喷涌而出,将玄甲卫的铁甲熔成赤红铁水。
雨幕深处传来编钟鸣响。
少年颈间锁痕散发出丝丝金色的细纹,无数记忆碎片涌进他的脑海:三百年前的城隍庙里,女将军用嘴撕下自己身上的衣裙布条,为他包扎。
他看见自己当时被铁链锁住的双手,当时他还不懂人情世故,人传谣来传谣去,他最终入狱,受尽非难折磨。
那是他在人间度过的,最糟糕的一世。
而他,在那一世,却遇见了她,一袭红袍,成了他那世难忘且珍贵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