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惟,都察院左都御史,朝臣们背地里都叫我“沈阎王”。我的日常工作,
就是抓百官的小辫子,然后在朝堂上,把他们的脸皮连同官帽一起撕下来。所以,
我没什么朋友,只有一堆恨不得将我扒皮抽骨的死对头。其中最难搞的那个,叫裴衍。
锦衣卫都指挥使,皇帝身边最疯的狗,人称“裴阎罗”。我和他,堪称“阎王见阎罗,
不死也得疯”。我们俩的梁子,从我把他舅舅,当朝户部尚书,给亲手送进大理寺那天起,
就结下了。那天之后,他手下的锦衣卫,天天跟在我***后面,想挖我的黑料。
我手下的御史们,也天天盯着他的锦衣卫,想抓他们***的把柄。我们俩,
就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除了上朝时,能隔着文武百官的脑袋,
用眼神杀死对方几百次之外,私下里,连根毛都碰不着。直到今天。今天是个大日子,
我要在朝堂上,弹劾当朝首辅张居言,结党营私,贪墨军饷。这是我筹谋了半年的大案,
人证物证俱全,只待临门一脚。我手持象牙笏板,站在百官之中,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出列。
突然,我的右手手腕,猛地一疼。那感觉,就像被一根烧红的铁丝,死死地烙在皮肤上,
疼得我差点叫出声。我低头一看,手腕上光洁如玉,什么都没有。可那股钻心的疼,
却越来越厉害。我脑子“嗡”的一声,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怎么回事?我强忍着剧痛,
抬头扫视了一圈。然后,我的目光,和站在武将之首的裴衍,对上了。
他穿着一身猩红的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本该是全场最冷酷、最吓人的存在。可现在,
他那张死人脸,竟然也皱了起来。他正用左手,死死地捏着自己的右手手腕。那动作,
那表情,竟然和我如出一辙!我心头一跳,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猛地蹿了出来。不会吧?
就在这时,金銮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皇上驾到——”百官齐刷刷地跪下,
山呼万岁。我忍着疼,也跟着跪了下去。可就在我膝盖接触到冰冷地面的那一瞬间,
一股更奇怪的感觉,从我尾椎骨那里,猛地窜了上来。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感。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这感觉……怎么他妈的那么像……我每个月来月信前的症状?!我疯了?
我这个月月信刚走啊!我惊疑不定地抬头,悄悄看向裴衍。然后,
我就看到了足以让我记一辈子的画面。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裴衍,
在山呼万岁的庄严时刻,竟然……偷偷地、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腰。他的眉头,
拧成了一个死结。他的嘴唇,抿得死紧。那副“老子腰疼得想死”的表情,我熟啊!
我每个月都得在镜子里看上好几天!我彻底傻了。老天爷,你玩我呢?
我正准备出列弹劾首辅,你让我手腕疼。手腕疼也就算了,你还让我腰疼。腰疼也就算了,
***的……还让裴衍也跟着一起疼?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2朝会开始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听着各部官员汇报工作。我的手腕还在一阵一阵地抽痛,
腰也酸得像要断掉一样。我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清醒,
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裴衍身上瞟。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张俊脸,白得像纸。额角上,
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即将断裂的标枪,
全靠一口气硬撑着。我心里又惊又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灾乐祸。活该。
让你手下的狗腿子天天查我,遭报应了吧。就在这时,皇帝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沈爱卿,”他淡淡地开口,“朕听说,你今日有本要奏?”来了。我心头一凛,
将所有的不适都强行压了下去。这是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我向前一步,准备开口。
“臣……”我刚说出一个字,一股铺天盖地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那感觉,
就像是宿醉未醒,又吞了一斤猪油,腻得我喉咙口直冒酸水。我后面的话,全被堵了回去。
我下意识地干呕了一下。整个金銮殿,瞬间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
全都聚焦在了我身上。完了。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朝堂上干呕,这是何等的失仪!
我爹,上一任都察院左都御史,要是还活着,估计能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用戒尺把我打死。
我正想请罪,眼角的余光,又瞥见了裴衍。然后,我就看见,那个铁打的男人,
也猛地弯下了腰。他的脸色,从惨白,变成了惨绿。他死死地捂着嘴,喉结剧烈地滑动着,
像是在拼命地往下咽什么东西。那副想吐又不敢吐的狼狈样,简直……和我一模一样。
我彻底懵了。我手腕疼,他也手腕疼。我腰酸,他也腰酸。我恶心想吐,他也恶心想吐。
如果这不是巧合……一个更荒谬,更可怕的念头,从我脑海深处,破土而出。我和他之间,
该不会是……感官共享了?“沈惟,”龙椅上,皇帝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悦,
“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我一个激灵,赶紧跪下。“臣……臣失仪,请皇上恕罪。
”我咬着牙,把那股恶心感强行压下去,“臣只是……只是昨夜偶感风寒,
并非有意惊扰圣驾。”皇帝“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裴衍呢?”他又看向裴衍。
裴衍也已经直起了身子,声音沙哑地回道:“回陛下,臣……可能也是吃坏了东西。
”整个朝堂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所有大臣,都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
在我们俩之间来回扫视。一个御史,一个锦衣卫头子,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的两个人,今天,
竟然跟约好了似的,在金銮殿上,一个赛一个地表演“身体不适”?这戏码,也太假了吧!
连首辅张居言,那个我正准备弹劾的老狐狸,都捋着胡子,
一脸“我看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的表情。我心里又急又气。今天这本要是递不上去,
再想找这么好的机会,就难了。不行,我必须得搏一把。我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
不就是疼吗?不就是恶心吗?老娘忍了!我抬起头,朗声说道:“陛下,臣虽身体微恙,
但国事为重。臣今日,要弹劾……”话还没说完,我的左边小腿肚子,猛地一抽。那感觉,
就像是有人用一把大铁钳,死死地夹住了我的肌肉,然后拼命地拧。
“嘶——”我倒吸一口凉气,后面的话,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我疼得差点在地上打滚。
我发誓,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我龇牙咧嘴地,恶狠狠地看向罪魁祸首。果然,
裴衍那个王八蛋,正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死死地按着自己的左边小腿。他的脸,
已经彻底没了血色。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滚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他抬起头,
正好对上我杀人般的目光。他的眼神里,也充满了震惊、痛苦,和一丝……跟我一样的,
见了鬼的茫然。那一刻,我们俩,隔着百官,用眼神,完成了一次史无前例的、深刻的交流。
——王八蛋,***的又怎么了?!——我怎么知道!腿抽筋了!——你抽筋,
为什么我也疼?!——……我也想知道!金銮殿上,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我们俩,
像是在看两个疯子,在用眼神演一出谁也看不懂的哑剧。龙椅上,皇帝的脸色,
已经黑得像锅底了。他终于忍无可忍,将手中的奏折,重重地摔在龙案上。“够了!
”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沈惟,裴衍!”皇帝指着我们俩,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你们俩,是把这朝堂,当成你们家的戏台子了吗?!一个风寒,一个吃坏肚子,
现在又开始演上腿抽筋了?”“来人!”他怒吼道,“把这两个不知体统的东西,
给朕——”“都带到御书房去!”33我和裴衍,一前一后,被太监“请”进了御书房。
刚一进去,皇帝劈头盖脸的骂声,就砸了过来。“混账东西!你们俩眼里还有没有朕!
还有没有王法!”我们俩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腿还是疼的,胃里也还在翻江倒海。
但这些,都比不上皇帝的怒火来得可怕。我心里苦得像吃了黄连。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筹谋了半年的惊天大案,眼看就要成功了,结果被裴衍这个扫把星给搅黄了。而且,
还搅得这么……离奇。我越想越气,忍不住,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想用疼痛,
让自己冷静下来。结果,我刚掐下去,就听见身边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我扭头一看,
裴衍的脸,又白了几分。他正用一种“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死死地瞪着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能感觉到?为了验证我的猜想,我悄悄地,又掐了自己一下。
这一次,我看得清清楚楚。在我手指用力的那一瞬间,裴衍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的嘴唇,
都哆嗦了一下。***。我心里,瞬间有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真的……是真的。
我和这个死对头的感官,他妈的,真的连在了一起。这叫什么事啊!我正震惊得无以复加,
皇帝的咆哮,又来了。“尤其是你,沈惟!”皇帝指着我,“你让朕太失望了!弹劾首辅,
何等大事!你竟然如此儿戏!”我赶紧磕头:“陛下,臣有罪。但臣所奏,句句属实,
绝无半点儿戏之意。实在是……臣今日的身体,太过诡异……”“诡异?”皇帝冷笑一声,
“怎么个诡异法?说来给朕听听。”我说不出口。我能怎么说?难道我要告诉皇帝,
说我手腕疼,腰酸,想吐,腿抽筋,全都是因为旁边这个活阎王?说我和他,
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给拴在了一起了?皇帝不把我当成失心疯,拖出去砍了才怪。
我正搜肠刮肚地想瞎话,旁边的裴衍,突然开口了。“陛下,”他的声音,依旧沙哑,
但却异常冷静,“此事,或许另有蹊<em></em>蹊跷。”皇帝看向他:“哦?
什么蹊跷?”“臣怀疑,”裴衍一字一句地说道,“臣与沈御史,
是中了某种……南疆的秘术。”我愣住了。南疆秘术?这王八蛋,还真敢说啊。“南疆秘术?
”皇帝也皱起了眉头,“你是说,有人在暗中,对你们俩下了手?”“不排除这个可能。
”裴衍的表情,严肃得像是在汇报军国大事,“这种秘术,能将二人的感官相连。一人受伤,
另一人亦会感同身受。今日在朝堂上,我与沈御史身体出现的种种异状,便是明证。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狗东西,不仅敢说,还说得头头是道,跟真事儿似的。关键是,
他还把我给拖下水了。皇帝沉默了。他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扶手,
眼神在我们俩之间,来回逡巡。帝王多疑。裴衍这番话,虽然听着荒诞,
但却恰好戳中了他的痒处。朝堂上,最得力的两个鹰犬,竟然被人用秘术给控制了?这背后,
是不是有什么惊天的阴谋?是不是有人,想借此来挑战他的皇权?过了许久,
皇帝才缓缓开口。“此事,你可有证据?”“暂无。”裴衍答道,“但臣恳请陛下,
给臣一些时间,臣定会将幕后黑手,揪出来。”“那在揪出幕后黑手之前呢?”皇帝的眼神,
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你们俩,准备怎么办?”“这……”裴衍也卡壳了。是啊,怎么办?
我们俩现在,就是两个捆在一起的蚂蚱。我随便动根指头,他都得跟着哆嗦。他随便抽个筋,
我就得跟着疼死。这日子,还怎么过?“既然是中了秘术,分开了,恐怕不妥吧?
”皇帝慢悠悠地说道,“万一那施术之人,趁你们分开,逐个击破,岂不危险?”我心里,
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朕看,不如这样。”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笑容。
“从今日起,你们俩,就搬到一起住吧。”“吃穿住行,形影不离。直到,
你们找出那个所谓的‘幕后黑手’为止。”“这,也算是朕对你们的一种保护。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和裴衍……同居?我猛地抬头,
正好对上裴衍同样震惊到扭曲的脸。那一刻,我们俩的眼神里,写满了同样的一句话。
——完了,这下真的要死了。4圣旨一下,我和裴衍,就成了京城里最大的笑话。
两个在朝堂上恨不得掐死对方的人,现在,不仅感官相连,还被迫开始了“同居”生活。
皇帝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恶趣味,直接把我们俩,打包塞进了皇城边上的一座闲置别院里。
美其名曰“方便保护”,其实就是想把我们俩拴在一起,看猴戏。搬进去的第一天,
气氛就紧张得能拉出丝来。偌大的一个院子,除了几个负责洒扫的哑巴仆人,就只有我和他。
我们俩,分住在东西两边的厢房,隔着一个院子,遥遥相望,像是在楚河汉界的两端,对峙。
晚饭的时候,哑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了四菜一汤。我俩,谁也没动。
我就坐在东边厢房的门口,抱着胳á臂,冷冷地看着他。他也坐在西边厢房的门口,
抱着他的绣春刀,冷冷地看着我。我们就这么,从黄昏,一直看到了月上中天。饭菜,
早就凉透了。我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我知道,他也饿。因为我能清晰地感觉到,
胃里那种空落落的、火烧火燎的感觉,是双倍的。但我们俩,谁也不肯先低头。
这是我们身为死对头,最后的尊严。终于,我忍不住了。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疼。
我的小腹,又开始一阵一阵地绞痛。那该死的、熟悉的“月信痛”,又来了。
我疼得直冒冷汗,脸色发白。对面的裴衍,也闷哼了一声,捂住了肚子。他那张死人脸,
皱得更紧了,眼神里充满了屈辱和愤怒。我知道,他也感觉到了。一个大男人,
锦衣卫都指挥使,平白无故地,要跟着我一起,体验痛经的滋味。这事儿,搁谁谁都得疯。
“沈惟,”他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压着火,“你到底行不行?”我疼得想骂娘,
咬着牙回敬他:“你以为我愿意?有本事,你别跟着我一起疼啊!”“你!
”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就在这时,我看见,我们俩的右手手腕上,
那块被“烙”过的地方,突然,泛起了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光。紧接着,
一根细如发丝的红线,从我俩的手腕处,凭空浮现。它一头,连着我。另一头,
穿过整个院子,连着他。那根线,虚无缥缈,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我俩都看傻了。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红线?”裴衍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惊疑。我脑子里,
瞬间闪过无数话本里的故事。月老……红线……千里姻缘一线牵……我“蹭”的一下,
站了起来,指着他,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你……你该不会是,去月老庙,
求姻缘了吧?!”裴衍的脸,瞬间黑了。“胡说八道!”他怒斥道,“我裴衍,
需要求神拜佛?”“那你怎么解释这个?”我指着那根红线。“我怎么知道!
”他显然也处在震惊之中,“我还想问你,是不是你搞的鬼!”我们俩,
隔着一根诡异的红线,大眼瞪小眼。就在这时,那根红线,突然,猛地收紧了。
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从我手腕上传来。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往前拖去。
“啊!”我惊叫一声,踉踉跄跄地扑向院子中央。对面的裴衍,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也被那根红线,粗暴地,从西厢房门口,给拽了出来。我们俩,就像两只被鱼线拴住的鱼,
身不由己地,被拖到了石桌前。然后,“砰”的一声。那根红线,又猛地一松。
我俩收势不住,狠狠地撞在了一起。我的脑袋,磕在了他坚硬的胸膛上,
疼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而他的下巴,也磕在了我的头顶。我俩,以一种极其暧-昧,
又极其狼狈的姿势,抱在了一起。空气,瞬间凝固了。我能闻到他身上,
那股淡淡的、混合着血腥味和皂角香的冷冽气息。我也能感觉到,他胸膛下,
那颗强健有力的心跳。“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奇怪的是,那心跳声,竟然,
和我自己的心跳,渐渐地,重合在了一起。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我赶紧推开他,
往后退了好几步,像是在躲什么瘟神。他也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迅速地和我拉开了距离。
那根红线,还在我们俩之间,轻轻地晃悠着,像是在嘲笑我们的狼狈。“看……看来,
”我结结巴巴地开口,“它……是想让我们俩,坐下来,好好吃饭。”裴衍没说话。
他只是黑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然后,拿起了筷子。我也只好,
心不甘情不愿地,在他对面坐下。一顿饭,吃得如同上刑。我们俩谁也不说话,
只听得见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我能感觉到他的愤怒,他的屈辱,他的不甘。我相信,
他也能感觉到我的。这根红线,不仅连接了我们的感官,好像,还连接了我们的……情绪。
这个发现,让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意味着,在这个男人面前,
我将再也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我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将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这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吃完饭,我们俩,又像两尊门神一样,各自回了房。临进门前,
他突然回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沈惟,”他说,“明天起,你,跟着我一起当值。
”我愣住了。“去哪儿?”“锦衣卫,诏狱。”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是要形影不离吗?就让你好好看看,我是怎么审犯人的。”“也让你尝尝,什么叫,
真正的疼。”55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一定会在昨天晚上,
抱着那根红线,喊它一声“爹”。锦衣卫的诏狱,那不是人待的地方。阴暗,潮湿,
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血腥味和霉味混合的恶臭。墙壁上,挂满了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刑具,
上面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犯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鬼哭狼嚎。
我一个都察院的文官,什么时候见过这场面?我刚一进去,胃里就翻江倒海,
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裴衍那个王八蛋,就跟没事人一样,大步流星地往里走。他走一步,
那根看不见的红线,就拽着我,往前踉跄一步。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他拖着的一具尸体。
他把我,带到了最深处的一间刑讯室。里面,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被绑在刑架上,
奄-奄一息。“说,”裴衍的声音,冷得像冰,“贪墨的军饷,藏在哪儿了?
”那人只是喘着气,不说话。裴衍也不废话,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一根带着倒刺的铁鞭。
“看来,你的骨头,还不够松。”他说着,一鞭子,就抽了下去。“啪——”清脆的响声,
在空旷的刑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犯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而我,也跟着,浑身一抖。
一股***辣的剧痛,从我后背上,猛地炸开。那感觉,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地,撕下了一块皮。
我疼得眼前一黑,差点跪在地上。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裴衍抽鞭子时,手腕用力的那个瞬间。
我甚至能感觉到,那根铁鞭破开空气,带着风声,落在那人身上的轨迹。然后,那份疼痛,
就分毫不差地,复制到了我的身上。“怎么样,沈御史?”裴衍回头,看着我惨白的脸,
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这,就是我每天的工作。”“喜欢吗?”我咬着牙,
死死地瞪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喜欢?我喜欢你大爷!这个疯子!他这是在报复我。
报复我在朝堂上,让他跟着我一起丢人。报复我,让他一个大男人,要跟着我一起,
体验“痛经”。好,够狠。我沈惟,也不是吃素的。我忍着后背上火烧火燎的疼,从怀里,
掏出了一样东西。那是我平时用来写字提神用的,一根小小的,银针。我看着裴衍,也对他,
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然后,我毫不犹豫地,将那根银针,狠狠地,
扎进了我自己的手心里。“嗯!”裴衍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握着鞭子的手,不受控制地,
抖了一下。他那张冷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你……干什么?”他咬着牙,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什么,”我学着他的样子,笑得更“和善”了,“就是觉得,
有点困,提提神。”我说着,又把银针,往里,送了送。“嘶——”裴衍倒吸一口凉气,
额角上的青筋,都爆了<em></em>了出来。手心钻心的疼,和后背***的疼,
在我们俩身上,同时发作。我们俩,隔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犯人,互相伤害,谁也不肯认输。
那画面,诡异到了极点。连那个快要被打死的犯人,都用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看着我们俩。
他估计在想,这两个锦衣卫,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审犯人,还带自残的?“沈惟,
”裴衍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你给我住手!”“你先住手,”我也不甘示弱,
“你有本事,再抽一鞭子试试?”我们俩,就这么僵持着。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
和一股……幼稚的火药味。最终,还是裴衍先败下阵来。他扔掉手里的鞭子,黑着一张脸,
转身就走。“收队!”我见他走了,也赶紧收回了银针。手心里,已经冒出了血珠。
***的疼。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买卖,不划算。我跟在他身后,
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诏狱。阳光照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我心里清楚,
这只是一个开始。只要这根红线还在,我和他之间的互相折磨,就永远不会停止。我们俩,
已经从朝堂上的死对头,变成了生活中的……不死不休。这日子,***的,没法过了。
6从诏狱回来之后,我和裴衍,陷入了长久的冷战。我们俩,就像两只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
被强行关在了一个笼子里。谁也不敢轻易动弹,生怕伤到对方的同时,
也把自己扎得遍体鳞伤。白天,我跟着他去锦衣卫点卯。他审犯人,我就搬个小板凳,
坐在门口,看书。他看卷宗,我就站在窗边,看风景。我们俩,
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相安无事的平衡。晚上,回到那个“家”,气氛就更压抑了。我们俩,
依旧分房而睡。但那根红线,却像一个无形的监视器,将我们俩牢牢地捆在一起。
我能感觉到,他什么时候翻身。他也能感觉到,我什么时候起夜。我们之间,
再也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这种感觉,糟透了。直到有一天,这种平衡,被打破了。那天晚上,
我正在房里看一本前朝的孤本,看得正入迷。突然,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毫无预兆地,
席卷了我的全身。那感觉,就像是隆冬的寒风,瞬间吹进了我的心底。我的眼眶,
不受控制地,一酸。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我愣住了。我沈惟,从小到大,
就没为什么事,掉过眼泪。我爹去世的时候,我都没哭。我只是一个人,扛起了整个沈家,
扛起了他在都察院的未竟之志。可现在,我竟然,对着一本破书,哭了?我赶紧擦掉眼泪,
心里又惊又疑。这不是我的情绪。这是……裴衍的。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悲伤,
是从院子那头,传过来的。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月光下,西厢房的灯,还亮着。我悄悄地走到他窗前,透过窗户纸的缝隙,往里看。然后,
我就看见,裴衍一个人,坐在桌前。桌子上,没有卷宗,没有绣春刀。只有一壶酒,
和一只……小小的,拨浪鼓。那个拨浪鼓,很旧了,上面的红漆,都斑驳了。裴衍,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正用他那双沾满了鲜血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拨浪鼓。
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悲伤。他没有哭,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绝望的气息,
却比任何哭声,都更让人心碎。我呆呆地站在窗外,透过那根红线,感受着他内心深处,
那片荒芜的,寸草不生的悲伤。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这个男人。
我只知道,他是皇帝的刀,是百官的噩梦。却不知道,他的心里,也藏着这样一片,
无人踏足的雪原。就在这时,他突然开口了。“谁在外面?”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
和一丝……不易察<em></em>觉的脆弱。我吓了一跳,转身就想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裴衍站在门口,看着我,眼神复杂。
“偷看我?”“我……我没有!”我赶紧否认,“我就是……出来透透气。”他没说话,
只是看着我。月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那身冰冷的飞鱼服,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他身后的桌子上,那个小小的拨浪鼓,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孤单。“今天,”他突然开口,
声音有些低沉,“是我弟弟的……忌日。”我愣住了。弟弟?我从来不知道,
他还有一个弟弟。“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裴衍看着天上的月亮,眼神有些空洞,
“那天,我本来答应他,要给他买一个最大的拨浪鼓。”“可是,我食言了。
”“等我回去的时候,家里,已经……只剩下一片火海了。”我的心,猛地一揪。
一股尖锐的、混杂着悔恨和痛苦的情绪,通过红线,狠狠地刺进了我的心脏。我能感觉到,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内心深处,那道从未愈合的伤口,又在流血了。原来,
他那身冰冷的铠甲之下,藏着这样的过去。原来,他那份对秩序的偏执,只是因为,他曾经,
亲眼目睹了秩序的……彻底崩塌。“对不起。”我低声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说出这三个字。“不关你的事。”他摇了摇头,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回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