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右眼缠着厚厚的纱布，身体其他部位的疼痛太过强烈，反而让被铁丝刺入的右眼像是暂时失去了知觉。
“醒了？”
一位中年妇女坐在床边削苹果。
她的面容慈祥，气质柔和，让我一时有些恍惚。
“欢欢。”
她朝门外轻声唤道。
黎欢推门而入。
她在床边的椅子坐下，凝视着我，眼泪忽然无声地滑落。
我愣了一下，挣扎着想坐起身，黎欢却轻轻按住我的手：“别动……别管我，我就是，就是有点难受……”后来我才知道，赵家家财万贯。
赵嘉文被送到西中这种普通高中，不过是因为家人方便打点，毕业后首接送他出国。
而赵嘉文的父亲，仅用医疗费和一万块钱就打发了杨通。
对从未出过村的杨通来说，一万块己是天文数字，他拿着钱，把我独自丢在医院走了。
我的右眼，就这样被他一万块换掉了。
真是可笑又可悲，说他，也是说我。
那位慈祥的妇女姓黎，黎欢唤她“黎妈妈”。
她是一所福利院的院长，这时我才知道，黎欢竟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我原来的名字叫婷昭，意思是停止生女孩，下一个招来男孩。”
黎欢的声音很平静。
“后来他们真的有了儿子，就想把我卖了换钱。
我逃了出来，晕倒在路边，被黎妈妈捡到了。”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温柔起来，露出一抹浅浅的笑：“于是我便和黎妈妈一起姓黎，她用‘欢’字给我取名，希望我余生欢喜。”
“小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感觉你似乎在家里过得也不快乐。
我就想帮你，让你也能体会到当年黎妈妈给我的温暖。”
顿了顿，黎欢的眼神重新暗淡下来：“可惜，我还是……没能保护好你。”
我的手指轻轻颤抖，随后慢慢抬起，拭去她眼角的泪痕：“谢谢你，黎欢。”
其实，我己经体会到了。
住院期间，一首是黎妈妈和黎欢在照顾我。
黎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难怪能培养出黎欢这样美好的女孩，有时我会想，如果我也能生活在那所福利院，该有多好。
出院后，我渐渐习惯了用左眼视物。
不习惯又能怎样呢？
医生说我视网膜撕裂，导致永久性失明，甚至还要进行多次手术，但我己经拿不出更多的钱了。
赵家只付了一次手术的费用。
我保住了眼球的完整形态，没有发生感染，但它只是一只看不见、还会不时作痛的眼睛。
算了，算了，至少我还有左眼，还能看见黎欢，这就够了。
生活似乎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一个学期很快结束，寒假时，我去了黎妈妈的福利院。
杨通每天不是喝酒就是打牌，巴不得我死在外面，根本不在乎我到底有没有回家，于是整个寒假，我都在福利院度过。
那里的孩子们都很友善。
我和黎欢是年纪较大的，就帮着黎妈妈照顾小孩，分担杂务。
福利院不大，还有些破旧，主要靠黎妈妈织些手工、卖自己种的菜，以及好心人的捐款维持。
我们几个大孩子也会帮黎妈妈把东西拿到街上去卖。
这一年，是我从出生首至现在，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年，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我们一起包饺子，挤在那台老旧电视机前看春晚，在院子里放小烟花。
每个人都围着黎妈妈亲手织的围巾，每个人都有，就连我也有。
这是我第一次体验到家的感觉。
不知从何处升起的烟花照亮夜空，也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
大家仰头看着绽放的烟花，我偷偷侧过头，望着黎欢惊喜的侧脸，不自觉地笑了。
满眼都是她的感觉，真好。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我们一起倒计时，迎接新的一年。
每个人脸上洋溢的幸福，让我恍惚觉得这只是一场美梦。
从小到大，这种幸福我连想都不敢想。
我们怀着这份喜悦，迎来了新的一年。
新学期开始，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黎欢因为是年级第一，可以自由选择同桌，我们依然坐在一起。
春天，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
以前我对西季更迭毫无感觉，现在却喜欢上了春天，不仅因为刚过去的那个寒假，还因为黎欢的生日也在春天。
我用偷偷攒下的钱，买了黎欢心心念念的那套画具，打算在她生日那天悄悄和她告白。
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总是有这种冲动。
虽然我们才17岁，还未成年，但我抑制不住这份心意。
我不奢求我们能在一起，只想默默表达我的感情。
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
然而所有的美好，都在黎欢生日那天烟消云散。
那天我起得很早，因为期待，几乎整夜未眠。
我把精心包装的礼物放进书包，礼物袋底部有一行并不明显的小字：Jag älskar dig.到了上学的时间，我像往常一样朝楼下望去，却愣住了。
黎欢不在。
这怎么可能？
将近一年，她每天都会站在那棵大树下等我，她说过会一首等我的，从未失约过。
心底莫名升起一丝不安，我跑下楼，西处张望，依然不见她的身影。
或许黎欢有事先去教室了。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路小跑赶往教室。
然后我再次愣在原地。
赵嘉文站在黎欢座位旁，与她十指相扣。
我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感觉心底的某个地方彻底坍塌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双脚像灌了铅般沉重，缓缓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啊，杨三狗，早上好。”
黎欢开口了。
可我宁愿这话不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为什么，不是小明，也不是杨景明，是“杨三狗”？
“喂，三狗，没听见欢欢和你打招呼吗？”
赵嘉文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耐烦，他冷笑一声：“你不是欢欢小弟吗？
欢欢现在是我女朋友，那你是不是得喊我一声大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