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第七日的信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像是专门为这场即将落幕的戏剧奏响的序曲。
沈倦***在书桌前,台灯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她缓缓的展开信纸,手握着笔,
但笔尖却在纸上停顿了很久。第一个·墨点晕染开来,像她生命中无法挽回的遗憾。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的戏,也终于落幕了。江寻,这七天的温柔,
是我精心为你排演的最后一出戏。剧本是你熟悉的深情,台词是你爱听的软语,
连每一个微笑的弧度,都是我的精心设计。就如同过往的十年,我活成的那个‘沈倦‘。
”写到这里,她停下笔,望向窗外。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城市的灯火。
她想起三天前的雨夜,也是在这样的雨夜,她从林医生的诊室出来,手里攥着这张判决书。
胃癌晚期,最多一个月的时间。雨水打湿了她的肩头,她似乎感受不到丝毫的冰冷,
因为身体里正燃烧着一场无声的大火。,“但你别误会,这不是报复,
这只是一场盛大的告别。告别那个爱你胜过爱自己的我,告别那个被你视若尘埃的我。
当林医生说我只剩一个月的时候,我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自由。
我终于可以为自己演一场戏了。”她握着笔的手开始颤抖,笔迹也开始略微潦草,
不是因为悲伤的缘故,而是剧烈的疼痛再次突然袭来,让她难以忍受。
她伸手去够桌上的药瓶,却不小心碰掉了水杯。
玻璃破碎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房间显得格外刺耳。她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
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雨天,江寻为她撑伞时说过:“我会永远的保护你。”永远有多远?
原来不过只是十年。“这七天,是戏,但也是真正的我。再见,江寻。愿你永远不会忘记,
这最后一幕的完美无瑕。”——沈倦绝笔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忍着剧痛将信纸仔细折好,
装进早已准备好的信封。随后,她开始整理房间,
将那些属于“沈倦”的物品一件件的收起:她最爱的戏剧剧本,早已干涸的颜料,
还有那张泛黄的舞台剧照。照片上的她正对着镜头灿烂地笑,身后是洒满金粉的舞台。
那是她人生中最后一场戏,《恋爱的犀牛》里的明明。那时的她才二十一岁,
以为整个世界都是她的舞台。她把照片翻过来,
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小字:"致沈倦——别活成别人的配角。"这是当年导演写给她的寄语。
可惜,她终究还是活成了江寻生命里的配角。现在,这场戏也该收场了。
第一章:重逢的假面第一日清晨五点,身体的疼痛准时把沈倦叫醒。
她摸索着吞下止痛药,靠在床头等药效过去。窗外的天色还是灰蓝色的,
这时候她总会想起从前——大二那会儿,这个时间她已经在排练厅里了。
她还记得晨光中的舞台,自己在上面一练就是六个小时,从来不知道累。指导老师说过,
她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眼里有光。后来遇到了江寻。他说看她排练太辛苦,不如多陪陪他。
慢慢地,那团光就熄了。疼痛渐渐退去,她起身走进厨房,
从柜子深处翻出那个落满灰的桂花糕模具。这是外婆留给她的,小时候每到秋天,
外婆就带着她做桂花糕。“我们小倦以后要做给自己喜欢的人吃。
”外婆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没想到第一个吃到的是江寻,也是最后一个。
做桂花糕很费功夫,糯米粉和粘米粉要按精确比例混合,加糖桂花和蜂蜜,
再过筛、定型、上锅蒸。每一步都需要耐心,就像她曾经对待的每一个角色。
蒸锅冒热气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对着镜子仔细化妆,特意用了最显气色的珊瑚色腮红。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精神了些,只是眼底的疲惫怎么都盖不住。
她练习了一下待会儿要露出的笑容,不能太开心,要带着恰到好处的怀念。去咖啡馆的路上,
她特意绕道去了花店。老板娘还记得她:“还是白百合?”她摇摇头,选了香槟玫瑰。
这是江寻第一次送她的花,他大概早忘了。推开咖啡馆门,风铃响了。他坐在老位置,
手指在平板电脑上飞快滑动。那一刻她突然想掉头就走,但还是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刚开完一个电话会议。”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处理邮件。“没事,我也刚到。
”她把食盒轻轻推过去,“顺路做的桂花糕。”江寻愣了一下。打开食盒,
拿起一块尝了尝:“还是原来的味道。”这句话让她想起大学时候,他总在宿舍楼下等她,
接过温热的糕点时眼睛发亮:“小倦,以后我们家的早餐就定这个了。”后来“以后”来了,
这却成了“太麻烦”的东西。“叫我来是整理东西的事?”他切入正题。“嗯,
有些东西需要你决定怎么处理。”“你看着办吧。”他脱口而出,又补充道,“或者扔了。
那边用不上这些。”那边。指的是他和新欢的家。她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婚戒不见了,
看来是特意摘掉的。想得真周到。对话断断续续。他有点心不在焉,时不时看表。
直到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对她示意了一下,走到旁边接电话。沈倦看着他挺拔的背影,
听着他压低但清晰的声音。这就是她爱了十年的人,永远理性,永远清醒,
永远知道什么才是“正事”。等他回来时,她已经调整好表情,
露出理解的笑容:“有急事的话你先去忙。”他明显松了口气:“那改天再约。”她点点头,
看着他匆匆离开。桌上的桂花糕还剩大半盒,就像他们之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服务生过来收拾:“需要打包吗?”“不用了,”她轻声说,“请帮我扔了吧。
”走出咖啡馆,阳光正好。她拿出手机,删掉了刚才偷***下的他的照片。第一场戏,
演完了。第二章:面具与钩子第二日江寻提出送她回去时,沈倦并没有拒绝。她知道,
这是他对昨日迟到和匆忙离开的补偿。他总是这样,用最有效率的方式处理人际间的亏欠,
像是在完成一个个待办事项。"你住哪里?"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道,
目光仍停留在导航屏幕上。沈倦报出一个地址,是离他们旧居不远的老城区。坐在后座的她,
透过后视镜,看见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你住那里?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可置信。那片区域,与他认知中她生活轨迹,确实有些偏离。
"嗯,那里安静。"她偏着头看向窗外,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真正的理由是,
那里的房租便宜,而且离林医生的诊所近。这些,她自然不会说与他听。车行至半途,
经过一个颇有江南水乡韵味的小镇。这时正值周末集市,人声鼎沸,车来车往,
拥堵的车流让他们不得不放缓速度。"稍等一下,我下去买瓶水。"沈倦说完,
没等江寻回应,便推门下了车。她需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也需要一个不在他视线范围内的片刻自由。集市上熙熙攘攘,
小贩的吆喝声、孩子的嬉笑声、食物的香气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生动的市井画卷。
沈倦站在一个卖手工艺品的小摊前,指尖抚过那些粗糙质朴的陶器。曾几何时,
她也梦想过这样简单的生活,在一个安静的小镇开一家工作室,教孩子们演戏、画画,
而不是扮演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角色。疼痛又开始隐隐发作,她靠在墙边,从包里摸出药瓶。
倒药时手一抖,白色的药片滚落在地。她正要弯腰去捡,
一只布满皱纹的手先她一步捡起了药片。"姑娘,你的药。"卖陶器的老奶奶慈祥地看着她,
"这药可得收好,我老伴以前也吃这个。"沈倦的心猛地一沉。
连一个陌生人都能看出的端倪,江寻却无法察觉。"谢谢您。"她接过药片,勉强地笑了笑。
"人生啊,就像这陶器,"老奶奶指着手工陶器上天然的裂痕,"有裂痕不可怕,
可怕的是假装完美。"这句话像一记重锤,敲在她心上。就在这时,
她的目光被集市广场中央临时搭起的小舞台吸引。一群年轻的戏剧爱好者正在进行即兴表演,
热情高涨。然而,一个扮演杜丽娘的女演员似乎太过于紧张,唱段卡住了,僵在了台上。
班主模样的男人连忙出来打圆场,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最后定格在她身上。他快步走过来,
将手中的昆曲面具递向她:"这位小姐,看您气质不凡,能不能帮我们救个场?
"沈倦愣住了。这个面具,和她大学时演《牡丹亭》用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地看向车的方向。透过车窗,她能看见江寻正在打电话,眉头紧锁,
显然在为某个并购方案操心。他永远不会注意到这里正在发生什么。
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接过面具,指尖划过冰凉的面具表面。"好。
"当她将面具覆在脸上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涌遍全身。感觉戴上的不是面具,
而是卸下了伪装。她迈步走上舞台,脚下的木板发出熟悉的吱呀声。就在她站定的那一刻,
仿佛有看不见的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周遭的嘈杂瞬间褪去,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她甚至还没有开嗓,只是微微地侧身,一个眼神,一个起手式,
属于"杜丽娘"的哀婉与幽情便弥漫开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清亮婉转的唱腔,瞬间点燃了全场气氛。
那不是业余爱好者的表演,而是真正浸淫过舞台的、带着灵魂的表演。
她看见江寻放下了手机,正透过车窗望着她,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江寻确实被震撼了。
而电话那头的合伙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分析着市场数据,
但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舞台上的身影吸引。那是沈倦?
那个在他身边温柔顺从了十年的沈倦?舞台上的她,仿佛在发光。唱腔婉转,身段优美,
每一个眼神都带着戏。他突然想起多年前,他第一次看见她演出时的情景。
那时她还是戏剧系的才女,在舞台上光芒万丈。他就是在那一刻被她吸引,
发誓要追到这个特别的女孩。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觉得演戏是"不务正业"?
从什么时候起,他要求她把更多精力放在"现实生活"上?"江总?您在听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抱歉,有点事,稍后回你。"他挂断电话,
目光却无法从舞台上移开。这一刻的他,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那个会为了看她一场戏而逃掉必修课的毛头小子。但很快,理性重新占据上风,
这种街头表演,实在有失身份。一曲终了,掌声雷动。沈倦微微颔首,
将面具递还给激动不已的班主。"您唱得真好!"班主连连称赞,"是专业出身吧?
"她只是笑笑,没有回答。专业?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她走下舞台,买了水,回到车上。
拉开车门时,她刻意让自己的呼吸显得略促,脸上带着一丝未褪尽的红晕。"抱歉,
等久了吧?"她将一瓶水递给他,"他们好像需要帮忙。"江寻接过水,
冰凉的触感让他回过神。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发现词汇匮乏。
他该夸她唱得好吗?可这似乎与他过去十年构建的关于她的认知,产生了巨大的割裂。
他最终只是"嗯"了一声,发动了车子。车厢里陷入一种怪异的沉默。昨日的桂花糕,
他尚可理解为一种怀旧的姿态。但今天的惊鸿一瞥,像一根细小的刺,
猝不及防地扎进了他习惯性忽略某些东西的神经末梢。当晚,江寻处理完工作邮件,
靠在书房宽大的椅背上,白天集市上的那一幕,不受控制地再次闯入脑海。她那时的眼神,
清亮,坚定,带着一种神圣的专注。他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
最终点开了那个几乎沉寂的对话框。删删改改,最后只发出了一句:江寻:明天还去市集吗?
他没有等来立刻的回复。直到半小时后,手机屏幕才亮起:沈倦:不了,明天有别的安排。
沈倦:如果你有空,城西的老戏院,去走走吗?江寻盯着那行字。老戏院?
那里不是已经废弃多年了吗?他回复:江寻:好。放下手机,他走到酒柜前,
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金黄的液体在杯中摇晃,他忽然想起今天沈倦唱戏时,
阳光下她微微汗湿的额头。那么真实,那么鲜活。和他记忆中那个永远精致得体的沈倦,
判若两人。第三章:裂痕与伏笔去老戏院的路上,江寻发现今天的沈倦与以往有些不同。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
比前两日精心打扮的模样显得随意许多。这种随意反而让她看起来更加真实,
像是卸下了某种伪装。"你好像很熟悉这条路?"江寻注意到她自然地指引着方向,
似乎经常来这里。沈倦的目光始终望着窗外:"嗯,偶尔会来走走。这里的梧桐树很好看。
"确实,道路两旁的梧桐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江寻这才注意到,
这条老街别有韵味,与他平日里穿梭的繁华商圈截然不同。她当然熟悉这条路。
确诊后的这一个月,她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有时是去看林医生,
有时只是单纯地在这条街上走走。这些梧桐树见证过她无数次的崩溃与重建。
她记得第一次拿到诊断书时,在这里的长椅上坐了整个下午; 记得化疗后呕吐不止,
蹲在路边站不起来; 也记得某个黄昏,看着一对老夫妻搀扶着走过,突然就泪流满面。
这些,他都不会知道。车在老戏院附近的巷口停下。这里停车不便,需要步行一段。
青石板路有些凹凸不平,沈倦走在前面,步履轻快得不像个病人。但就在她迈下一步台阶时,
变故发生了。她的身体猛地一晃,右手下意识地扶住旁边的墙壁。这个动作太过突然,
连她自己都猝不及防。"怎么了?"江寻快步上前。她背对着他,
肩胛骨在薄薄的衬衫下绷紧。过了好几秒,她才缓缓转身,
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嘴唇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没事..."声音气若游丝,"老毛病,有点头晕。"江寻皱起眉。
他从未听说她有什么"老毛病"。他伸手想去扶她的手臂:"要不要去医院?
"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沈倦却猛地将手缩回,动作快得近乎失礼。随即,
她似乎意识到反应过度,连忙用那只冰凉得不可思议的手,反过来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用"她仰起脸,眼底因强忍痛楚而蒙着一层水光,"真的不用去医院,我休息一下就好。
"她的冰凉的指尖,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那异常的低温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这绝不仅仅是"头晕"。在江寻的认知里,沈倦从来不是个娇气的女人。恋爱十年,
她很少生病,偶尔感冒也是默默吃药,从不会借题发挥。现在这样的反应,反而显得反常。
他忽然想起最近几次见面时注意到的细节: 她总是穿着长袖,
即使天气并不冷; 她的妆容比以往精致,
像是在刻意掩盖什么; 还有她身上若有似无的药味,他原本以为是新的香水。
就在他发呆的瞬间,沈倦已经松开了他的手,
动作有些急促地从小包里翻出那个熟悉的白色小药瓶。他认得,她昨天在咖啡馆也吃过,
说是"维生素"。她抖出一粒药片,看也没看就干咽了下去。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江寻的目光落在那个小药瓶上。瓶身是普通的磨砂塑料,确实没有任何标签。
但就在沈倦将它塞回包里的刹那,瓶底一个极其模糊、几乎被磨损殆尽的蓝色印痕,
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那形状他曾在某个严谨的医疗文件上瞥见过的符号。绝非维生素。
沈倦靠在墙上,微微喘息着,闭着眼,睫毛脆弱地颤抖。药效似乎来得很快,几息之后,
她脸上的痛苦神色渐渐缓和,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紧绷的、濒临破碎的感觉消散了。
她睁开眼,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低血糖,加上有点贫血。
吓到你了吧?"她又变回了那个温柔的、需要他适度关怀的沈倦。江寻看着她,第一次,
那句"早就让你注意身体"的、带着习惯性说教的关怀,卡在喉咙里,没能说出口。低血糖?
贫血?他想起昨天她递过桂花糕时泛白的指甲,想起刚才她抓住他时那冰锥般的体温,
想起那瓶无标签的"维生素"和瓶底模糊的印记。一个个细微的、不合逻辑的点,
在他习惯于处理复杂信息的大脑里,第一次被串联起来。
它们构成一个模糊的、却让人隐隐不安的问号。"好些了?"他最终只是问,
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放缓。"嗯。"沈倦点点头,站直身体,努力展现出恢复如常的样子,
"我们走吧,戏院就在前面了。"她率先向前走去,步伐看似恢复了平稳。江寻跟在她身后,
目光却无法从她看似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背脊上移开。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的一个雨夜。
那时他正在竞标一个重要项目,压力大到连续失眠。沈倦什么也没说,
只是每天变着花样给他煲汤。有一天他深夜回家,发现她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手边还放着煲汤的食谱。那时他只觉得理所当然。现在想来,
那些汤里是不是也加了什么药材?她是不是也从那时就开始默默忍受着不适?那瓶药,
到底是什么? 她到底瞒着他什么?这些疑问像种子一样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正是沈倦想要的效果,让他开始注意那些一直被忽略的细节,
让他主动去追寻真相。毕竟,主动发现的真相,才最刻骨铭心。
第四章:镜像回忆推开老戏院厚重的木门,空气陈旧的、混合着木头与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
观众席的座椅蒙着厚厚的灰,几束阳光从破损的屋顶瓦隙间投下,
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柱,无数尘埃在其中无声飞舞,恍如时光的碎片。
沈倦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承载着她的记忆。
她记得第一次站在这个舞台上的悸动,那时她才十六岁,在台下看着学姐们排练《雷雨》,
被繁漪那个角色而深刻的震撼。后来她如愿考进戏剧学院,每个假期都会回到这里练习。
最难忘的是大二那个夏天,她在这里排练《恋爱的犀牛》,江寻突然出现在观众席。
他说是偶然路过,却被她的表演吸引。后来他告诉她,其实他是特意打听了她的行踪,
在那里等了她整整三天。"你站在舞台上的样子,像在发光。"他当时是这么说的。可现在,
这束光快要熄灭了。江寻跟在后面走进来,环视着这片破败,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他不理解沈倦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然后,他看见她停在了舞台中央。那一瞬间,
仿佛有看不见的追光灯亮起。仅仅是站定的姿态,仅仅是背影,
周遭的一切破败都成了她的布景。她微微仰头,看着台下空荡荡的观众席,
阳光恰好勾勒她的侧影,脖颈的线条脆弱又倔强。"江寻,"她的声音在空旷中带着回响,
很轻,却清晰地撞进他耳膜,"你还记得这里吗?"江寻站在观众席第一排的过道上,
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闻言笑了笑,带着一种属于他的、惯常的理性审视:"记得。
你以前常在这里排练,我还总说你太过投入,像个戏痴。"他记得的,
为一句台词反复练习到深夜、会为角色情绪崩溃大哭的、在他看来有些"不切实际"的女孩。
他当时觉得那是一种可爱的执拗,但也仅此而已。"是啊,戏痴。"沈倦轻轻重复,
唇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像自嘲,又像某种宣告。下一秒,她周身的气场骤然改变。
背脊挺得更直,下颌微收,眼神倏然变得锐利而哀恸,里面仿佛燃着幽暗的火焰。
她直接开口,吐出的却是《雷雨》中繁漪那如淬毒匕首般的台词,字字清晰,
带着千斤的重量,砸向这寂静的空间:"你以为你看透了我,可你看见的,
不过是我想让你看见的样子。"江寻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滞。
这句话像一面镜子,猛地怼到他面前。他突然意识到,这十年来,
他确实从未真正了解过舞台下的沈倦。
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这条老街情有独钟; 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低血糖"的毛病。
他看见的,确实只是她想让他看见的样子:温柔、懂事、永远以他为中心。
沈倦的目光牢牢锁住他。那束从屋顶漏洞投下的光柱,恰好完整地笼罩住她,
让她整个人像是在发光,又像是即将在光中羽化消散。那双曾只对他盛满柔情的眼眸里,
此刻水光潋滟,却冰冷刺骨,里面翻涌着他完全陌生的情绪——有痛楚,有压抑,有决绝,
更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悲悯的嘲讽。那不是沈倦。或者说,
那不是他认知里十年来的沈倦。那是一个被囚禁太久、终于撕开伪装的灵魂。
一个他从未真正认识过的、充满力量与神秘的女人。那一刻,江寻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悸。
像胸口被擂了一拳,闷痛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舞台上的沈倦。
不是作为他的附属品,而是一个独立的、拥有巨大能量的个体。沈倦就那样看着他,
时间仿佛凝固。几秒钟后,她微微仰头,做了一个极快的吞咽动作,
将眼眶里即将满溢的湿意硬生生逼了回去。当她再低下头时,脸上所有的激烈情绪都已褪去,
又挂回了那种江寻熟悉的、带着点依赖和柔顺的微笑,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只是他的幻觉。"突然想试试,"她语气轻松,
甚至带着点不好意思,"还没忘干净。"切换自如,天衣无缝。
但江寻心中的震撼却无法平息。那根名为"理所当然"的支柱,发出了清晰的、碎裂的声响。
那个无标签的药瓶,那双冰凉的手,和眼前这个在舞台上光芒四射、台词掷地有声的女人。
它们交织在一起,在他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沈倦已经轻盈地从舞台上跳了下来,
裙摆划出一道柔和的弧线。在落地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很快稳住了。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江寻的眼睛。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会认为这只是女孩子惯有的娇弱。
现在,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她发病时的模样。她走到他面前,仰着脸看他,
眼神纯净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这里灰尘太大了,我们走吧?"江寻看着她,第一次发现,
她那温顺的笑容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他完全无法掌控、也无法理解的世界。而他,
刚刚被允许窥见了那个世界冰冷的一角。走出戏院时,夕阳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