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回笼的,是触感。
不是宿舍上铺那床软乎乎的被褥,而是粗糙硌人的硬木板,混着沙砾,随着剧烈颠簸一下下撞着脊背,钝痛钻心。
下一秒,气味蛮横地闯入鼻腔——酸馊的汗臭、牲口粪便的腥臊,还缠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仔细辨来,竟是血腥气。
这股恶臭像根针,瞬间扎醒了昏沉的大脑。
萧惊尘猛地睁眼。
头顶是灰蒙蒙的麻布车篷,正随着车身晃得人眼晕。
视线扫过,几个面黄肌瘦的汉子蜷缩在角落,穿得破破烂烂,是只在古装剧里见过的粗布衣裳,眼神空洞得像蒙了层灰。
记忆骤然决堤——熬夜改完的商业计划书、庆功宴上碰杯的烈酒、然后是方向盘失控的天旋地转,还有卡车远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的白光……现代商界精英萧惊尘,死了。
而现在,他成了大靖王朝靖安侯府的同名世子——那个因冲撞贵人,被一道圣旨“发配”边疆,名为流放、实为质子的倒霉蛋。
“唔……”他想撑着坐起来,胸口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这不是车祸的伤,原主的记忆碎片涌来:几天前,两个押送差役“教训”他时留下的鞭伤,只胡乱糊了些草药,此刻伤口早己化脓,黏着衣裳,一动就扯得钻心。
“呦,世子爷醒了?”
油滑的声音带着恶意响起。
萧惊尘侧头,看见押送他的差役之一——姓王的那个,正歪靠在车辕上,嘴里叼着根枯草,斜着眼睨他,眼神里的轻蔑和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还以为您这细皮嫩肉的,熬不过昨晚呢。”
王差役嗤笑,“也好,真死了,咱兄弟俩还得找地方埋,麻烦。”
赶车的赵差役头也不回,声音裹着风飘进来:“跟他废什么话?
侯爷摆明了不管他死活,京里多少人等着他‘意外’死在路上。
赶紧到北疆凉州交了差,拿了赏钱走人。”
王差役嘿嘿一笑,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却刚好能让萧惊尘听清:“世子爷,您看啊,这路上的汤药费、咱哥俩的辛苦钱……您是不是再匀点出来?
也好让哥俩给您弄点热乎的,免得您遭罪,不是?”
话音未落,他那只沾着泥污的手,就毫不客气地朝萧惊尘怀里摸来。
原主仅剩的那点私房钱,早被这两人用各种名目榨得差不多了。
冰冷的怒火瞬间压过了疼痛。
在现代社会从底层拼到行业顶尖,萧惊尘何时受过这种屈辱?
他甚至能闻到王差役嘴里喷出的馊味,还有那藏在贪婪下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理智在尖叫:现在他虚弱得连站都难,对方手里有刀,硬碰硬就是死路一条。
原主的记忆更清晰地告诉他——这趟“流放”,本就是场精心设计的死局,这两个差役,恐怕早被人买通,等着找机会让他“意外身亡”。
求饶?
示弱?
把最后一点保命钱交出去?
不行。
对付饿狼,退一步只会让它们扑上来,把自己撕得骨头都不剩。
黑暗里,一个疯狂的念头骤然划过脑海,像道闪电劈开绝望。
既然退无可退——那就不退了!
就在王差役的手即将碰到他衣襟的瞬间——“嗬……嗬嗬……”一阵怪异的笑声突然从萧惊尘喉咙里挤出来,像破风箱被强行拉动,嘶哑又刺耳。
这笑声太突兀,王差役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紧接着,萧惊尘猛地坐首身体,完全不管胸口伤口崩裂,鲜血渗出来,染红了粗布衣裳。
他双眼首勾勾地盯着王差役,瞳孔涣散得没有焦点,嘴角却用力往两边咧开,扯出一个大得惊悚的笑容。
“钱?
好啊……好多钱……”他声音嘶哑,语无伦次,手指胡乱指着空无一物的车篷顶,“你看……天上……金色的雨!
都是我的!
哈哈哈!”
王差役被这变故弄懵了,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车篷上只有灰扑扑的麻布,什么都没有。
不等他反应,萧惊尘突然凑上前,几乎脸贴着脸,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用一种神秘又疯狂的气声低语:“嘘……别告诉他们……我把钱……都藏起来了……就埋在下一个路过的歪脖子树下……好多……够买下一百个你的命……嘿嘿嘿……”王差役浑身汗毛倒竖,被那疯癫的眼神和莫名其妙的话弄得心里发毛,猛地伸手把他推开:“你……***疯了?!”
“疯了?”
萧惊尘被推得撞在车板上,却像感觉不到疼,反而笑得更大声,癫狂又刺耳,“我没疯!
我好得很!
是你们!
是你们都要害我!”
他突然扑到车栏边,扒着栏杆,对着外面荒芜的田野声嘶力竭地吼:“我有钱!
我是靖安侯世子!
等我回京城!
杀了你们!
统统杀了!
一个不留!
哈哈哈哈!”
状若疯魔,声嘶力竭。
车里的其他流犯吓得往角落缩,惊恐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怪物。
赶车的赵差役也被惊动,猛地勒住缰绳,马车停下,他回头看向车上发疯的萧惊尘,眼神惊疑不定。
王差役脸色发白,看着又哭又笑、胡言乱语的萧惊尘,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刀柄,却又顿住了。
杀了他?
简单。
可万一这疯子刚才说的是真的,真藏了一大笔钱呢?
而且……一个疯了的世子,和一个死了的世子,性质不一样。
活着的疯子,或许更能让京城里那些人“安心”——一个疯到没威胁的废人,总比一个可能活着回去的世子强。
萧惊尘瘫坐在车上,继续他的“表演”,眼神扫过两个差役惊疑不定的脸,扫过车外陌生荒芜的天地。
那癫狂的眼神深处,藏着的是冰冷到极致的清醒和算计。
疯批?
很好。
从今天起,他萧惊尘,就是这两个差役、乃至京城里所有人眼中,最疯、最不可理喻的那个。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在心底冷笑。
“第一局,活下来。”
“赌注,是我的命。”
“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