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日,时日无多的始皇,没有从寝宫里走出半步,只有士兵们远远瞥见,始皇帝曾向一个神秘人下跪,而那人似乎不止一只手,身上,头上,腿上,都出现了。
士兵以为自己眼花,随后便听见了皇帝召集自己的命令。
很奇怪,今天没有任何的不适感,凑近了看,那人也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而皇帝陛下,脸上依旧是不正常的惨白,但是神情放松。皇帝让这些士兵进入阿房宫,士兵们没有犹豫,一个接一个走入黑暗中,之后他关上了大门,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后就是数十万人被派往骊山修建一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宫殿,宫殿一张仅有的大门上,挂着一只不足半尺的牌匾,阿房宫,始皇帝独自走下台阶,扭头望了望身后的阿房宫,开口道:
「东巡。」后来始皇突然好转。便开始了东巡,这是始皇帝的第五次东巡,李斯和赵高一直陪伴在他的车辇旁。
「赵高,陛下情况如何?」
「不太好,陛下时醒时睡,不停自语。」
赵高压低声音,继续说:
「御医看了好几次,但是陛下没有脉搏!」
「胡扯,陛下就在里面,口能言,身能坐,若是没有脉搏,岂不是早就……」
「想来也是御医医术不精,我已经将他们全部灭口,以免出去乱嚼舌根。」
李斯目光凝重,他知道,或许御医说的并没有错,如今的皇帝,还算是活人吗?深夜,帘子掀开,始皇帝依旧脸色惨白,他吃力地走出车辇,两边的侍官赶忙上前搀扶,他们触碰到始皇帝双手的那刻,几乎是触电般地缩回。
冷,深入骨髓的冷。
始皇帝面露不悦,一个眼神,便有士兵将二人拖走斩首。
「李斯,赵高,你们来扶朕。」
始皇帝的声音沙哑,有气无力,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的一般。
「我们到哪了?」
「陛下,前方便是沙丘。」
「来不及了,传令,立刻加快行程,赶回咸阳。」
始皇帝的双眼已然浑浊,他的脸因为疼痛变得扭曲,看着更加渗人。
「快扶朕上去,快,长生不老药。」
二人不敢怠慢,赶紧将他扶上车,始皇意识有些模糊,喃喃道:
「哈亦戮。」
始皇帝已经一天没有露面了,送进去的饭菜也原封未动的推出,他的身体越来越差,隔着车壁的声音也越发的虚弱。
「胡亥……」
李斯几乎是将头贴到了帘子上才听清,赶忙将胡亥找来,作为始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胡亥一路上却从未见过父亲一面,当听说父亲找自己后,他十分激动,迫不及待地想要掀开帘子进入车内。
就在胡亥掀帘的那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扑面而来,胡亥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避开,却被李斯一把拉住。
「进去,这是陛下的命令。」
胡亥几乎要呕吐出来,但是还是强忍着心中的不适进入了车厢中。
帘子落下,胡亥在里面整整呆了三个时辰才出来,不知为何,李斯觉得胡亥和进去前判若两人,而始皇帝随后也跟了出来,他的精神看起来很好,他站在车辇上,朝着咸阳的方向凝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太慢了,还是太慢了……」
但最终暴毙于沙丘。
当胡亥宣布继位的那刻,子婴非常震惊,原本他以为皇位必定是他的父亲扶苏继承,不曾想会是叔叔胡亥。
在他的印象里,胡亥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向来都是只管玩乐,对自己的父亲十分敬重,对自己也很好。
更让他感到悲痛的是,始皇帝,自己的兄弟居然让父亲自刎。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子婴还未来得及悲痛,接着胡亥再一次下令,诛杀自己所有的兄弟姐妹,当消息传来,子婴所做的第一选择就是跑!
他不知道该往哪跑,只知道绝对不能留在王府,于是他骑上一匹快马选了一个方向开始了自己的逃亡,当他抬头,阿房宫赫然出现在眼前。
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子婴骑着马就冲了过去,守卫们见是子婴,便没有阻拦。
但是一只手却突然抓住了缰绳,狂奔的马儿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巨大的惯性扯断了的脖子,马血溅满了子婴一身,子婴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眼睛因为血液而模糊,不知是马的,还是自己的。
「阿房宫,不得喧闹。」
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的语气。
子婴揉着眼睛,勉强看清那人的样子。
东海君。
数年前突然出现在始皇身边的人,没人知道他从哪来,就在普通的一天,他就站在了始皇帝的后面,一切仿佛都应该如此。
随后就是数十万人将一座偏僻的行宫进行修缮扩建,之前修长城,修直道,都是强征了几十万百姓,所以这次,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同之处,不过是秦朝又一次的暴政。
这所宫殿在极短的时间就被造了出来,庞大得让人觉得可怕,子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建出来的,他第一次见到时觉得面前屹立着一座山。
这是比整个咸阳城还要庞大的宫殿,挖出的土堆出了半个骊山。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扇仅有的门上,挂着一个不足半尺的牌匾,上面篆刻着这所宫殿的名字:「阿房宫」。
「看来,今天的客人不止你一个。」
东海君负手而立望向街道尽头,今日,是胡亥大开杀戒的日子,他几乎血洗了咸阳,将所有的兄弟姐妹以及反对他的人全部屠戮,杀伐的血腥味迎来了秃鹫的盘旋,咸阳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乌云布满天空,子婴的目光变得模糊不清,而远处出现了一架架马车。
这些马车似乎装满了货物,走得很慢,遇到坑洼颠簸,车上的货物还会掉下,边上的马夫就会快走几步,将货物搬上车。
子婴努力地揉着眼睛,在他眼里街道好像被染成了红色,天空也是红色,整个世界都是红色。
马车朝着他们而来,子婴这才看清,车上装的根本不是货物,而是破碎的躯体,是几乎被砍成了烂泥的人!
子婴还没从惊讶中回神,下一刻便崩溃,他看见了父亲扶苏的头颅。
车上的躯体,都是他的亲人,胡亥将他们都送到了阿房宫。
「走吧,走吧。」
东海君语气依旧冰凉,他拉着已经失神的子婴,就要往里走。
阿房宫那扇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黑暗中似乎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世间的一切。
「走吧,走吧。」
东海君机械地重复着,拖着几乎瘫倒在地的子婴前进。
忽然,一个车夫暴起,砍下了东海君拉住子婴的那只手。
子婴狠狠地摔在地上,回过神来,放声痛哭。
东海君的表情依旧冰冷,纵然被砍掉一只手,也没有任何反应。
「丞相……」
「快走!」
车夫掀开斗笠,正是丞相李斯,他一刀捅进了东海君的胸口,东海君这才缓缓转过头来,他的眼眶空无一物,李斯连通数刀,刀上却连一滴血也不曾沾染。
「果然,杀不死你这个怪物!」
李斯一把拽住还在发愣的子婴,转身就跑。
子婴回头看向了站在原地的东海君,他一动不动的,身形却逐渐没入阿房宫的黑暗中……
李斯拉着子婴上了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车夫立刻架马,将阿房宫远远抛在了身后。
「丞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子婴歇斯底里地抓住李斯的衣服询问。
刚刚发生的一切,几乎都在折磨着子婴早已脆弱的神经。
李斯一耳光就抽到了子婴脸上。
「你是陛下的子嗣,不可失智。」
子婴被打懵了,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斯。
「公子子婴,你听着,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但你记着,你是大秦最后的血脉,胡亥已经没救了,我能救下的只有你。东海君,始皇陛下,胡亥,你父亲,还有陛下所有的子嗣,他们都是一样的。」
李斯将一个包裹放在子婴怀里,里面有一把钥匙。
「我现在送你出城,藏好,千万不要被他们找到了,你在,大秦就在。」
李斯像一位叮嘱孩子上路的长辈一样,他望着子婴的脸,嘴上说着小心,脑子里想起来当年初次见到陛下,少年虽小,却胸怀天下,如今这番,不禁潸然泪下。
「或许你不知道真相反而会是一件好事,这是我家密室的钥匙,如果有天你能回到咸阳,去我府上,那里有一切的答案,如果你永远回不来,那就忘掉一切活下去,子婴,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靠近阿房宫。」
子婴听着赵高指鹿为马,听着李斯全家被杀,听着函谷关外一道道反叛的消息。
他藏在离咸阳不远的村子里,村里的年轻人都被编入了秦军,要么在北与匈奴对峙,要么在南征讨百越。
村里的老人认出了他扶苏之子的身份,帮助他躲过了一次次搜捕。
关外六国的反叛愈演愈烈,老人们也被征讨入伍,他们到底也没透露扶苏的消息,只是临别前跪在子婴面前磕头:
「公子,只有您能救大秦。」
章邯带着四十万刑徒军出关平叛,这是秦国最后的力量,一旦战败,秦国将再无翻身之地,子婴不想再躲下去,他悄悄潜回咸阳,伺机而动。
胡亥突然的死亡给了他机会,子婴是唯一幸存的嬴氏血脉,王位唾手可得。
他迫切地想要弄清楚真相,但是整个咸阳都已经被赵高所掌控,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杀掉赵高!
「赵高,我叔叔是怎么死的?」
刚刚还卧病在床呢喃细语的子婴,突然问出了这么一句。
「太医说,王上突患恶疾,难以医治。」
子婴眼中闪过一丝仇恨与鄙夷,咸阳城里早就传遍了,胡亥死于赵高之手,甚至还有些更早的传言,比如说,赵高与李斯的矫诏,皇位本该传给扶苏。
胡亥,李斯,赵高都是一丘之貉,都该死。
他登上王位已经五日,每天都活在赵高的威胁之下,他一直顺从赵高的每一句话,麻痹他的神经,为了就是一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朝见宗庙有关国事,君王为什么不去?」
赵高露出诡异的微笑,这是最后的一个人,血脉纯正,只要将他骗去宗庙…
「韩淡,诛贼!」
一柄长剑贯彻了赵高的胸口,赵高愣住,不可置信地望着子婴,随后笑容更加诡异。
「仅此而已了吗,子婴?」
下一刻,子婴斩下了赵高的头颅,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赵高没留一滴血,他的头滚落在地,眼睛却死死盯着子婴,流露出贪婪的目光。
子婴被这一幕吓的不知所措,大叫道:
「快,韩谈,快点杀死他!」
韩谈上前,对着赵高的头颅不断挥砍,但是赵高依旧没有死,反而张开嘴,朝着子婴的方向大口大口地咬下,似乎想要将子婴吃下去。
子婴拿起边上的烛台丢了过去,点燃赵高的头,赵高发出了刺耳的惨叫,子婴感觉头疼欲裂,几乎陷入疯癫。
在化为灰烬的最后一刻,赵高说出了最后三个字:「哈亦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