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怀煦早上进了书院。
背一只旧青布囊,里面是他的稿纸和竹笔。
门口的风吹过桂树,香味淡淡的,他心像那味道一样清。
管事把他领到讲堂。
说内务府要为绮罗盛宴选词,请他先呈一段。
怀煦应下,把稿纸放在案上。
他的字清瘦,落笔有骨。
不多时,几个贵介子弟也进来。
最前头那位穿大红暗纹袍,手上戴着白玉扳指。
人还没坐稳,眼角的笑己经挑起。
有人瞥见怀煦的稿子,故意夸声太响,说真是好词,拿去给大家学学。
青布囊被人一把拎开。
稿纸在几只手里传来传去。
那群人读两句就笑两声。
笑里有酸。
红袍少年把一页悄悄塞给随从,随从转身出了门。
怀煦站起来,按住案角。
他没去抢。
他抬眼看长廊尽头的登楼台阶。
台阶不高,却能让人的声音落在所有人耳里。
他上楼。
风从讲堂屋脊掠过。
怀煦不看那些脸,只看天光。
他开口的第一句平而稳。
第二句忽然换了字眼,像把窗子推开了一指。
“风起在北,云压在南。
城檐下有火光一闪又灭。”
台下安静了。
有人皱眉,有人不自觉抬头望窗外。
怀煦顺着自己的心气往下走。
他不多遣词,句子短,像刀在磨。
风、火、灯、人心,一件一件摆在前面。
末尾只一线轻收。
他把“火”藏到句底,尾音如灰里一点红。
安静先落在木地板上,然后往两边散。
掌声晚了半拍,却干净。
红袍少年脸色不大好看。
他笑着打了个掌,手指却在袖中一动。
方才拿走的那页稿子,己经交给另一个随从。
那人从侧门出去,脚步快,很快就不见了。
怀煦从楼上下来,背心微微出汗。
他拿回自己的青布囊,翻了翻,缺了一页。
他知道是谁拿的,却没开口。
他把剩下的稿纸理好,纸角整齐,像把受的气也理整齐。
转过回廊,他差点同一个人撞上。
苏锦裳抱着木匣,眼睛亮,步子轻。
她先退半步,抬眼看他,像在看一幅新上的绣样。
“你刚才那几句好听。
就是第三句收得急了。”
她认真地说。
怀煦被逗笑了。
“姑娘说得对。
你绣得稳,我词里就多放一口气。”
锦裳点点头,又看他指尖。
“写字的人手也该稳。
别让人从你手里把纸抄走。”
他一怔,然后笑意更深。
“有道理。
下次把词藏在心里,他们就没得抄了。”
两人各自让路。
锦裳走向绣局,他往外庭去取水。
风从廊下穿过,铜铃轻响,像给对话画了一个逗点。
院门外有脚步急急过去。
那是刚才的随从,怀里夹着那页原稿。
他钻进一辆不起眼的车,车帘轻落。
车轮滚向城中更深的地方。
徐相府的门慢慢开。
门内有影子接过稿纸。
影子不说话,只把纸收进黑漆匣里。
傍晚,书院给怀煦送来一张新帖。
上面写着入宫试词的时辰。
他把帖放在灯下,看了一会。
心里忽然浮上一句短短的话。
风要起了。
南面会亮起一线火。
他把那句话按进纸里,没有写出声。
灯芯跳了一下,又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