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冬夜。
殡仪馆的灯惨白,泼下来。
消毒水混着纸钱的气息,呛得鼻腔发疼。
伍味缩在角落,陪安东守灵。
哀乐转着圈响,纸花圈被穿堂风掀得晃晃悠悠。
他盯着黑纱外的浓黑,忽然被一缕百合香拽回神。
侧前方长椅上,女人抱着百合坐着。
黑毛衣领口露出半截脖颈,白得像瓷。
几缕碎发垂在眼下,沾着未干的水汽,随呼吸轻轻颤。
花瓣上的露,在冷光里闪,像冻住的泪。
伍味鬼使神差地起身,脚步放得轻,怕碎了这静。
“你,还好吗?”
声音砸在空荡的灵堂里,格外响。
女人猛地抬头,手指攥紧衣领,包装纸被揉出细碎的响。
抬眼的瞬间,伍味心脏像是被电击了下,那双眼亮得透明,累里藏着股倔,像在千万个梦里见过。
“你还好吗?”
他再问,声软了。
女人点头,嘴角牵出个苦笑,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周遭突然静了。
三十岁的伍味在相亲场磨平的盼头,被这目光重新烧起来。
老话说的“一眼万年”,原来真有。
一个月后。
咖啡杯的热气里,地铁玻璃的影子里,陌生女人的轮廓里……伍味总瞅见她的脸,亲切像刻在前世的记忆里!
更怕的是,他盼着这错觉,总能让他没来由的幸福!
他终于信了,这是命。
命在说:找她,陪她,爱她,一首到老。
安东笑:“你说的那女孩儿是我老婆同学,刘婕妤。”
“刘婕妤?”
伍味手指在杯沿划水痕。
“十年来,她到我家超过八百次,你也来过八百次。
电梯监控能剪出连续剧,你俩愣是没照过面。”
这话像根刺,扎进肉里。
安东明白伍味的心思。
“那姑娘,很美,也很麻烦!
只在大学有过一段失败的恋爱,你可要想好。”
伍味盯着杯底转的冰,忽然想起某个雨天,他在安东楼下甩脱身上的雨珠时,惊到路过的女人……还有,某天,安东的窗透着暖光,炒青菜的香味顺着纱窗飘下来,有个侧影拉窗帘,他却被意外的电话叫回单位……原来,那些无关紧要的瞬间,都是命安排的错过。
“八百次……”他喉咙发紧。
安东若有所思,话语间有些欲言又止。
“说明没缘,我看,还是算了?”
伍味没听进去!
也不想听。
只想,十年够绕赤道两圈,够婴儿学会跑,够陌生人成枕边伴。
他们却在同一屋檐下,反复擦肩。
夜里,伍味躺床上,满脑子都是刘婕妤。
百合花混着洗衣粉的香,糊成一片。
他恍惚睡过去。
梦里,刘婕妤穿蓝外套,眼亮得像晨露。
他伸手想抓,指尖只捞到空。
“婕妤,为啥错过八百次?”
声音散在雾里,她没了。
伍味猛地睁眼,妈在床边喊:“物业让大家清理储藏室。”
下楼,看见爸生前的 125摩托。
擦了灰,跨上去,仪表盘缝里掉出张卡片——2013年 11月 8日。
随手丢开,猛踩冷启动杆,化油器干咳几声——居然打着了。
骑上老摩托,绕小路往郊外跑。
颠得骨头散架,却有种快意。
冬日太阳刺眼,石子横在路中央,来不及躲。
人随摩托腾空时,伍味看见路边闪过蓝外套——是刘婕妤。
世界黑了。
“伍味,醒醒!
被篮球砸晕?”
伍味睁眼,躺在篮球场。
“这是哪儿?”
“学校啊!”
同学皱眉,“你只是被球砸到头,傻了?”
“我的摩托呢?”
“啥摩托?”
安东凑过来,一脸青春痘。
伍味瞪圆眼:“你咋变样了?”
安东伸手要摸他额头:“真傻了?
看来,要找医生。”
伍味甩开他,瞥到校医室墙上的钟:2013年 11月 8日。
摸出手机,是早己淘汰的诺基亚。
指尖触到按键的瞬间,胃里一阵抽搐。
2013年的阳光灌进眼,像融了的金。
校医室的消毒水味,和殡仪馆的混在一起。
他摸脸,没胡茬,没皱纹。
“我……穿到十年前了?”
声音抖,眼里却冒光。
老天给了他一次机会,遇见刘婕妤的机会。
“安东,认识刘婕妤吗?”
安东摇头:“谁?
皇帝的小老婆?”
伍味没理,目光盯向远方。
真好!
从现在起,每一步都要走向她。
回宿舍,伍味问:“安东,隔壁东南大学那姑娘,你们处得咋样?”
安东把手机砸进枕头:“妮娜?
约七次都不出来。”
“东南大学图书馆,今天下午三点,古典文学区。”
伍味盯着窗外的梧桐枝,“她在那儿。”
安东瞪眼。
“你怎么会知道?”
“你还会认识她闺蜜,刘婕妤。”
伍味补了句。
我来自十年之后,无所不知!
“刘婕妤?”
安东皱眉,“这名像后宫剧里的?”
“她是我的命。”
伍味没笑,“你今天去见妮娜,准成。”
刘婕妤还没影,但安东和妮娜,他清楚,大学毕业很快结婚,日子很甜!
晚上,安东回宿舍,一脸得意:“小伍子,你是寡人的福星!
寡人要赏赐你。”
伍味瞥他:“下个月要送妮娜定情信物,钱,省着点花。”
当年安东追成妮娜,生活费全买了礼物,蹭了他一个月清汤面,这事他没忘。
安东立刻闭嘴,开始算钱。
几次约会后,安东发来消息:“速来秦淮河,妮娜带了闺蜜。”
梧桐树下,阳光漏过梧桐叶,在她脸上晃。
二十岁的刘婕妤,比记忆里鲜活。
发梢翘着几根乱的,帆布鞋带沾着颜料,像从青春片里走出来的。
“伍味?”
她笑时,右眼角有道浅纹,“你名儿像打翻的调料瓶,哗啦一声,酸甜苦辣全跑出来。”
伍味心脏乱跳,脑子里的词全跑了,像断电黑屏的的电脑。
嘴角僵着上扬,左眼皮跳得像被风吹的窗棂。
想装成熟,目光一相接,全崩了。
刘婕妤本能往后缩了缩,这人眼里藏着啥?
奇怪又吓人。
伍味慌得像没头苍蝇,心里骂自己:来前想好的稳重呢?
咋成了莽撞小子。
尴尬快凝成冰时,刘婕妤笑出声。
不是应付的笑,是小时候发现彩虹糖会在舌头上跳舞的那种:“你现在的表情,像我素描课画崩的石膏像。”
她扭头看一眼陶醉在爱河里的妮娜和安东。
伍味咧嘴干笑,没话应对。
“名儿挺特别,好记。”
她朝他招手,手小小的,带着善意,“走,我请你喝咖啡。”
伍味心一横,想说真话。
咖啡馆玻璃映着两人影子,刘婕妤抢着付账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
“我来自十年后!
在安东妈葬礼上见过你……”咖啡杯摔在地上,脆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刘婕妤猛地抽手,脸刷地白了:“你动手动脚就算了,还咒安东妈?”
声音抖得像被风吹折的芦苇。
“我没骗你!
不想再错过……编穿越的瞎话接近我?”
她转头看向远处,“别浪费时间。”
伍味顺着她的目光看——个男生朝这边走。
刘婕妤的眼神柔了。
那是何大壮,她的追求者。
本来只是陪妮娜来凑数,被伍味一闹,倒觉得何大壮靠谱多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伍味更着急,往拢凑,刘婕妤往后躲。
何大壮立刻把她挡在身后:“你想干啥?”
“婕妤,相信我!”
伍味嗓子变得沙哑。
“别再让我见到你。”
刘婕妤别过脸,头发遮着泛红的脸。
这句话像手术刀,割掉了伍味所有盼头。
人群围过来,议论声像潮水。
伍味看着她通红的脸,突然懂了,他知道结局,却改不了人心。
转身走时,心跳碎在秦淮河的桨声里,脚步声砸在青石板上,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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