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白月光终于回来了。
而我,将仙界搅成一滩浑水后,翩然离去。
回到我的魔界老家,继续逍遥生活了。
1.卿华为天界那群伪君子的心尖白月光。
我?一个赝品,一个影子。
这道理我三百年前就懂了,骨头缝里都刻着呢。
伤心?呵,别逗了。
我厌恶这里的一切。
厌恶这群披着仙风道骨的皮,内里却烂得流脓的家伙。
厌恶这九重天之上永恒不变、虚伪到令人作呕的日光。
厌恶他们脸上挂着的那种悲天悯人的疏离笑容,像一张张画上去的面具,风吹不掉,雷打***。
可我必须待着。
恨也好,厌也罢,都得待着。
那群仙君宝贝他们那白月光的赝品,看得比眼珠子都紧。
我的宫殿,从梁上到地砖,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睛。
没用。
那些眼睛什么都看***。
我在这里,只为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他们说我坏。
“沉烟,你真是坏透了。”
他们总是笑着这么说,眼里的宠溺仿佛要溢出来。
他们以为我那些所谓的“坏”,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是模仿他们白月光不到位时,不小心露出的拙劣马脚。
没关系。
很快,他们就会知道,我到底能有多坏。
2.苍梧仙君又来了。
少年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眉眼精致得像古画里走出来的神祇,唯独那双眼睛,烧着一团火。
那火很亮,很烫。
可惜,不是为我烧的。
也暖不了我这具早已冰冷的躯壳。
我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温顺的笑容,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羽毛拂过心尖。
“苍梧仙君,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莫不是又被谁欺负了?”他瞥了我一眼,那团火黯淡了些,眼神里透出一种……怜悯。
那是我最不需要的东西。
“她要醒了。”
他的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如果……可以,你尽快离开。”
哦。
那个正主,卿华仙子,要回来了。
我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眼神也跟着冷下来,冷得像覆了一层薄冰,冰下是深不见底的忧伤。
“我怎么离开?”我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仙君忘了,是昭衍仙君亲手将我锁在这里的。
没有他的准许,我连这九重天的天门都摸不到。”
我太懂他们了。
他们最看不得我这副模样。
因为我这个样子,和他们记忆里的卿华像了九成九。
苍梧果然慌了。
他到底还年轻,那点心绪全摆在脸上,藏都藏不住。
他上前一步,有些笨拙地摆着手,语气急促。
“没事的,没事的,你放心。
我们……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就算你不离开,也没关系,这九重天这么大,难道还容不下你一个人吗?”我听着他颠三倒四的安慰,心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想发笑。
这话说得真好听。
不知道等他亲眼看到那群伪君子是怎么把我往死里逼的时候,他还能不能说出这么天真的话。
少年的善意,像冬日里的一捧雪,看起来干净,握在手里却只会化成冰冷的水。
可惜了。
这样的一个人,最终,恐怕也逃不过沦为他们同类的命运。
3.卿华醒得比我想象中快得多。
她眼睛睁开的那一刻,我就被毫不留情地从帝羽宫里“请”了出来。
从帝羽宫到百芳阁。
听听这名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针对,简直是把“滚远点”三个字写在了我脸上。
他们怕卿华看见我这张脸,会不高兴,会生气。
呵。
其实我还得谢谢她。
若不是她,我怎么有机会踏上这九重天?若不是她,我怎么会家破人亡,被迫离乡?若不是她,我怎么会对着她留下的水影画卷,一遍遍地学,学她的步态,学她的语调,学她拈花微笑的样子,直到把自己的影子都磨没了为止。
我一个无肉不欢的魔,硬生生啃了三百年的清淡素食。
天界人人都说卿华仙子可怜。
说我,沉烟,夺了她三百年的仙君宠爱,享尽了荣华富贵。
我在九重天上喝着琼浆玉露,吃着灵果仙葩,而她却在大荒独自承受了三百年的冰霜之苦,差点魂飞魄散。
他们不知道,比起啃三百年的草根树皮,我宁愿去大荒里睡死过去。
算了,不想了。
今天琼玉仙君托我做的兔子玩偶,还差最后一道工序。
我挺喜欢那小家伙的。
他和我家乡那些小崽子们很像,坦荡,赤诚,爱闹,但骨子里不坏。
不像这九重天上养出来的那些小神仙,一个个年纪不大,却端着张老气横秋的脸,张口闭口就是天道大义。
狗屁的大义。
所谓天道,不过是他们为了维护自己利益,编出来的一套冠冕堂皇的谎言。
我正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地给兔子玩偶的眼睛绣上高光时,麻烦自己找上了门。
来的是烈钧仙君。
他像一团行走的怒火,眉眼间全是压不住的暴戾之气,直直地冲我烧过来。
还是老样子,一点就炸,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
他这种货色,要不是投了个好胎,爹娘都是上神,他那条成仙路,怕是早就走成黄泉路了。
“你做了什么?!”他的声音像炸雷,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为什么卿华才住进帝羽宫半月,就一病不起了?!”我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听见了听见了,不用吼这么大声,我还没聋。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能这么做。
我缓缓放下手里的针线,抬起头,那张精心雕琢的脸上,瞬间覆上了一层恰到好处的苦楚与柔弱。
“仙君……是忘了么?”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沉烟,没有任何修为……而且那帝羽宫,仙君是知道的,我从来,都只被允许待在偏殿。”
这就是那群伪君子最恶心的地方。
他们废了我的魔核,让我手无缚鸡之力,这样我就算想跑,也跑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他们把我安置在偏殿,美其名曰清静,实则是为了日后卿华归来,不会因为我“鸠占鹊巢”而动怒。
算盘珠子都快崩到我脸上了。
什么好事都想占尽,什么恶名都不想沾身。
烈钧仙君看着我这张与卿华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做出这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他身上那股能烧死人的暴虐气息,肉眼可见地收敛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语气软了下来,甚至有些无措。
“我不是故意凶你,只是……一时心急。
卿华她刚醒,身子骨弱,我怕她再出什么意外。”
我勾起一抹比黄连还苦的笑,强撑着,用关切的语气说:“我明白的,仙君不必解释。
卿华姐姐的病……要紧吗?要不,仙君从我这里带些灵植过去?我这里别的不多,这些东西倒是管够的。”
说着,我便作势要起身,往存放灵植的库房走去。
我心里默数。
三。
二。
“一”字还没在心里落下,烈钧就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
“不用不用!卿华的病,药君说养养就好。
那些灵植……你留着自己吃吧,你身子也弱。”
他匆匆丢下这句话,像是怕再多待一秒,就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一样,转身就走了。
我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
不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再吃这些淡出鸟来的玩意儿了?你们能不能别跟忘了喂猪一样,偶尔也想起来给我投喂点肉啊!烈钧仙君回去后,果不其然,和昭衍仙君、闻清仙君他们大吵了一架。
啧。
真是个没脑子的炮仗。
侍女灵稚与我说起这些时,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真不知道那些仙君脑子里在想什么!明明都不是仙子您愿意的,他们却把所有过错都推到您身上,凭什么呀!”“他们嘴上说着心疼卿华仙子,可这三百年来,真正受苦的明明是您!从来没有人问过您一句,愿不愿意。”
小鹿仙刚飞升不久,那颗赤子之心还没被这天界的污浊之气染黑。
她的话,像一小股温泉,难得地在我心里淌过。
我拍了拍她气得发红的手,柔声安抚:“我没事,别气了。”
与卿华的博弈,这才刚刚开始。
谁是赢家,还言之尚早。
至少这第一局,我赢了。
琼玉来取他的兔子玩偶,小小的团子,抱着比他脸还大的兔子,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最后,他才鼓起勇气,压低声音说:“你要是受了欺负,就来月之界找我。
我……我那里能住下你。”
一个才到我大腿高的小不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出庇护的话,让我心里那股暖流又扩大了几分。
月之界不归天界管辖。
那里的主人,是连天帝都要忌惮三分的太阴星君。
有了他这句话,就等于我在天界之外,有了一条退路。
我蹲下身,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顶。
“好,我记下了。
我相信,到时候琼玉你一定会保护好我的。”
他的耳朵“唰”地一下就红透了,像熟透的樱桃。
小家伙丢下一句“男女授受不亲,你这小仙,不知礼数”,便抱着兔子玩偶,头也不回地跑了,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看着自己还停在半空的手,有些发痒。
可惜,那对可爱的兔子耳朵,终究是没揉到。
4.毫无征兆地,伪君子之首的昭衍仙君,派人传我,去天帝殿议事。
我慢条斯理地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各种脱身的可能性。
十有***,是卿华那个白月光,又在作妖了。
我跟着传话的小仙官,踏入了那座金碧辉煌、冷得没有一丝人情味的天帝殿。
果不其然,天帝又双叒叕不在。
高坐其上的,是昭衍、烈钧、闻清,三位仙君。
我跪在冰冷的大殿中央,一跪,就是三个时辰。
膝盖早就麻了,像是被无数根针扎着。
老实说,他们这套下马威,挺幼稚的。
也挺莫名其妙。
我心里把他们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脸上却始终保持着那抹温顺而浅淡的笑意,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最后,还是他们先沉不住气。
开口的是烈钧,他大约是觉得有些理亏,声音不复之前的暴躁。
“沉烟,我们想请你……帮个忙。”
我维持着跪姿,纹丝不动,声音平静无波。
“仙君有事直说便是,不必与沉烟绕弯子。
沉烟愚笨,听不懂的。”
这次接话的是闻清仙君。
他向来以智谋著称,此刻脸上却也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不自然。
他轻咳一声,仿佛接下来说的话有多么难以启齿。
“卿华她……体弱,需要取出她当年留下的灵珠,为她蕴养仙体。”
我心里那点仅存的侥幸,彻底沉了下去。
我抬起头,迎上他们各怀心思的目光,声音依旧柔得像水。
“那我……能帮上什么忙呢?”“仙君们尽管说,只要是能帮到卿华姐姐的,沉烟绝无二话。”
听我这么说,闻清仙君的脸色更加不自在了。
倒是昭衍仙君,自始至终都冷着一张脸,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
他开了金口,声音和这大殿里的柱子一样,又冷又硬。
“当初将你带上天界时,我便已将卿华的灵珠,植入了你的丹田。”
“你是上好的鼎炉之体,这三百年,那灵珠在你体内蕴养,非但没有枯竭,反而……愈发精纯,活力更胜从前。”
我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我错愕地看着他们,像第一次认识这群高高在上的神仙。
“所以……你们要把灵珠,从我身体里,取出去?”众所周知,灵珠入体,已是凶险万分。
要将其取出,更是九死一生。
尤其是在我这样没有半分修为的“凡人”身上,想取出与血肉早已融为一体的灵珠,只有一个办法。
剖腹开膛。
像对待一只待宰的牲畜一样,用刀,在我丹田处划开一道口子,然后,硬生生地将那颗珠子挖出来。
我忽然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学着以前,他们不给我想要的东西时,我撒泼打滚的样子,语气里灌满了嘲弄和怨毒。
“我就说,当年为什么我足足疼了一百年!每天晚上,丹田都像有只饿鬼在啃我的肉,喝我的血!”“原来……原来从一开始,我就只是个温养器物的鼎炉!”“是我痴心妄想了……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声凄厉,像一只濒死的杜鹃。
“不用你们动手了!”我猛地止住笑,眼神决绝地看着他们。
“我自己来。”
“希望卿华姐姐能早日康复。
劳烦各位仙君,替我向她问声好。”
“告诉她,我沉烟,从来,就没想过要取代她。”
话音未落,我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那匕首寒光四射,是我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
我不去看他们脸上那瞬间变化的惊愕与慌乱,对准自己的小腹,没有半分犹豫,狠狠地刺了下去。
真疼啊。
这是我彻底失去意识前,唯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