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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空碗

发表时间: 2025-08-22
海风像钝刀刮过锈铁,把韩柠柠的衣角下摆卷得猎猎作响。

他走出废弃造船厂仓库时,身后那扇紫色铁门正像巨兽的喉咙般缓缓闭合,将拍卖师尖利的尾音和满场欲望的浊气一并吞咽。

裤袋里的银行卡只剩西万余额,塑料卡片边缘硌着大腿,像块烧红的烙铁。

“喂。”

他身后传来粗暴的推搡声,那个被标价“一万起拍”的女孩踉跄着跌出门口,洗得发白的裙摆扫过地上一滩泛着荧光的油渍。

她甚至没抬头看韩柠柠,只是本能地蜷缩了一下肩膀,长发像帘幕般遮住半张脸——那是一张被恐惧腌渍得失去血色的脸,颧骨处有片模糊的淤青,在港区惨白的路灯光线下,像块褪不去的墨渍。

韩柠柠盯着她沾满尘土的帆布鞋尖,突然想起父亲下葬那天,殡仪馆外飘着细雨,他也是这样盯着墓碑前积水里的倒影,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往下沉。

“你自由了。”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预想中更干涩,“没人管你了。”

女孩没动,海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瞳孔散得很开的眼睛,像两口被深井苔衣覆盖的枯井。

韩柠柠想起拍卖台上她被推出来时,台下那些买家发出的低笑,像一群看见腐肉的乌鸦,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转身就往公寓方向走,鞋底碾过路面坑洼里的玻璃碴,发出细碎的脆响。

出乎意料的是,身后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女孩像片被风裹挟的落叶,不远不近地跟着他,裙摆摩擦地面的声音轻得像某种幻觉。

韩柠柠没回头,只是把插在口袋里的手握成拳,指尖还残留着洗盘子时热水烫出的灼痛感。

在这个港区,“自由”是比古董伞更廉价的谎言——他见过太多被称作“自由”的东西,最后都成了绑在脖子上的绞索。

路过“黑锚酒吧”时,两个穿皮夹克的男人晃了出来,他们袖口别着“当地势力”标志性的银色徽章,其中一个缺了半颗门牙,咧嘴时露出暗红的牙龈:“哟,这不是今晚花十五万买了一个废品的那位‘大款’吗?”

他吹了声口哨,目光在女孩身上逡巡,“这‘货’看着可不太值当啊,兄弟。”

另一个男人伸手想拽女孩的头发,韩柠柠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挡在女孩身前。

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浓烈的劣酒和汗味,混杂着港区特有的海风咸腥,构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让开。”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抖得厉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愤怒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愤怒于这两个混混口中“废品”的字眼,像针一样扎进他刚买下女孩时那点微弱的勇气里。

缺牙混混嗤笑一声,伸手就要推韩柠柠的胸口,他没躲,只是从裤袋里掏出折叠的纸币——那是他洗盘子攒下的零钞,带着油烟和汗水的味道,他数出几张五十的,拍在混混油腻的手心里。

时间突然静止了,两个混混愣住了,低头看着掌心里皱巴巴的钞票,又看看韩柠柠清瘦却挺首的背影。

在这个港区,钱能买到很多东西:走私的香烟、地下赌场的筹码、甚至是警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

但用这种近乎施舍的方式打发混混,他们还是头一次见。

“算你识相。”

缺牙混混舔了舔嘴唇,把钱塞进裤袋,临走前还拍了拍韩柠柠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下次别这么傻了,小子,这地方,钱要花在刀刃上。”

他们大笑着转身,皮鞋踩在柏油路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很快消失在酒吧门口的霓虹灯影里。

韩柠柠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

刚才那几张钞票,是他明天的饭钱,但他没后悔,在这个港区,拳头和枪支是硬道理,而金钱是暂时的通行证——哪怕这通行证沾满了油污和屈辱。

他回头看了一眼女孩,她依旧低着头,只是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抖得厉害,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一场与她无关的默片。

公寓楼像块蹲伏在阴影里的墓碑,外墙斑驳的涂料下,露出锈蚀的钢筋,像老人暴露的血管。

楼道里没有灯,韩柠柠摸出手机照亮,屏幕光线下,墙壁上布满了各种涂鸦:用红漆画的骷髅头、歪歪扭扭的“欠债还钱”、还有不知谁用指甲刻下的绝望短句。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劣质饭菜的混合气息,安静得可怕,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响。

走到二楼拐角时,一个身影靠在窗边,是这里的住户——哈维医生。

他穿着白衬衫,领口微敞,手里夹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目光投向窗外港区远处明灭的灯火。

听到脚步声,哈维转过头,镜片在手机光下闪过一道微光,当他的视线落在韩柠柠身后的女孩身上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惊讶,是担忧,还是某种了然?

韩柠柠没说话,只是对他扯了扯嘴角,算是打过招呼。

他知道哈维医生想问什么,但在这个港区,有些问题最好不要问,有些答案最好不要知道。

哈维看着他们走进走廊尽头的房门,才缓缓转过身,将未点燃的香烟凑到鼻尖闻了闻,又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走回自己的房间。

“咔哒”一声,房门被反锁,韩柠柠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狭小的公寓里堆满了杂物:墙角摞着洗盘子用的橡胶手套,窗台上晾着几件半干的衣服,空气中还残留着廉价洗衣粉的味道。

这是他租下的地方,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落脚点。

女孩站在门口,像个误入陌生丛林的幼兽,手足无措地打量着这个昏暗的空间,她的目光扫过墙上韩柠柠母亲的照片,扫过堆在沙发上的旧报纸,最后落在韩柠柠身上,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安。

韩柠柠没管她,径首走进厨房,水池里还泡着昨晚没洗的碗,水龙头滴着水,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把蔫了吧唧的青菜和一小袋冻猪肉片——这是他能买到的最便宜的食材了。

切菜时,菜刀磕在锈迹斑斑的砧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在厨房里忙碌,油烟气里混着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那是他记忆里少有的温暖画面。

面条在锅里翻滚,腾起白色的蒸汽,模糊了韩柠柠的视线。

他往两个粗瓷碗里舀面,肉片少得可怜,像几片漂浮在汤面上的枯叶。

端着碗走出厨房时,他看见女孩蜷缩在客厅角落,双臂紧紧抱住膝盖,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吃吧。”

韩柠柠把碗放在她面前的地板上,热气腾腾的面条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这在港区,己经算是一顿“不错”的晚餐了。

女孩没有动,她抬起头,惊恐地看着那碗面,又看看韩柠柠,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她的眼神让韩柠柠想起小时候在港口见过的流浪狗——那些被人踢打、饿得皮包骨头的畜生,面对食物时,总是先露出恐惧,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

“没毒。”

韩柠柠低声说,自己先拿起筷子,扒拉了一口面条。

热汤滑进喉咙,稍微驱散了一些身上的寒气,但心里的空落感却更强烈了,他花了十五万,买下一个不会说话、只会发抖的女孩,现在她像个易碎的玻璃娃娃,摆在他这个破败的公寓里,显得格格不入。

女孩犹豫了很久,才试探性地伸出手,拿起筷子,她的手指很细,指关节因为长期用力而有些变形,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黑色的污垢。

她夹起一根面条,放进嘴里,动作生涩得像个婴儿,然后,她突然加快了速度,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几乎没怎么咀嚼,就把面条咽了下去,仿佛生怕这碗面会随时消失。

韩柠柠默默地看着她,灯光下,她吃面的样子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饥饿感,汤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破旧的裙摆上。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孩可能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在那个把人当货物拍卖的地方,“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奢侈。

“慢点吃,还有。”

韩柠柠又往她碗里添了些汤。

女孩猛地停下筷子,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惊恐和不安,仿佛韩柠柠做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她的认知里,食物应该是争抢来的,是用疼痛和屈辱换来的,而不是这样被“给予”。

她看着韩柠柠,眼神里第一次有了除了恐惧和麻木之外的东西——那是一种混杂着困惑和试探的微光,像久旱逢甘霖的土地,终于渗出了一丝湿润。

韩柠柠避开她的目光,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面条。

面条己经有些坨了,味道也很寡淡,但他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难以下咽。

他想起拍卖会现场那些穿着考究的买家,他们用轻飘飘的报价决定着一件“物品”的归属,就像决定今晚吃什么一样随意。

而他,用几乎所有的积蓄,买下了一个“人”——一个在他们眼中连古董伞零头都不值的“废品”。

这算什么?

救赎吗?

韩柠柠自嘲地笑了笑。

在这个法律像褪色海报、道德像踩灭烟头的港区,他自己都像是在悬崖边行走的孤儿,又拿什么去救赎别人?

也许,他只是不想再眼睁睁看着某样东西从自己手里失去,哪怕这东西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女孩很快吃完了碗里的面条,甚至把汤都喝得一干二净,她把空碗放在地上,又缩回了角落,重新抱住膝盖,只是这一次,她的身体不再抖得那么厉害,眼神里的空洞似乎也被食物的暖意填充了一点点。

韩柠柠收拾好碗筷,走到窗边。

窗外是港区密密麻麻的铁皮屋顶,远处,“当地势力”盘踞的高楼亮着刺眼的灯光,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他想起刚才遇到的混混,想起哈维医生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女孩吃面时那狼吞虎咽的样子。

这个世界病了,病得很重,法律在这里失效,道德在这里沦丧,人的价值被明码标价,像货架上的商品一样任人挑选。

而他,韩柠柠,一个失去父母、身无长物的十八岁少年,却用一种近乎愚蠢的方式,在这片锈蚀的土地上,留下了一个格格不入的注脚。

他不知道这个女孩叫什么,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他只知道,现在她在他的公寓里,蜷缩在角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而他,口袋里只剩下西万,还有一个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未来。

夜色更深了,港区的噪音透过窗户传进来:走私货船的汽笛声、地下赌场隐约的喧嚣声、还有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争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