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西十八分,童安安的生物钟像被拧到最大音量的闹钟,在合租房六平方米的次卧里炸开。
她睁开眼第一件事不是摁掉***,而是迅速回忆昨晚贴在墙上的便签——“7:30地铁2号线,8:10转1号线,8:45出C口,9:00面试。”
所有数字在她脑海里排成一条发着光的轨道,像Excel表格里的条件格式,一出现错误值就会整行变红。
童安安猛地从床上弹起,连拖鞋都没穿好,左脚踩到右脚,疼得倒抽一口气,却不敢停。
她怕一停,轨道就断了。
七点零五,她站在洗手池前刷牙,镜子里的自己眼眶浮肿,额前的碎发像被静电绑架。
她含一口水,鼓着腮帮子想:如果今天迟到,面试官会记住这张浮肿的脸吗?
不会,他们只会记住“迟到”。
于是她把水吐掉,打开水龙头,用冰水拍脸,拍到双颊发麻,像给皮肤按下刷新键。
七点二十,她冲出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一层一层亮起,像多米诺骨牌,追着她往下倒。
她背着电脑包,包带勒得肩膀发疼,却不敢放慢脚步。
楼梯拐角处,一只橘猫懒洋洋地趴着,尾巴扫过她的脚踝,童安安差点绊倒,猫却只是抬头,用琥珀色的眼睛睨了她一眼,仿佛在说:急什么,又不会世界末日。
她没时间反驳一只猫。
七点三十,地铁2号线。
早高峰的车厢像一罐被摇晃过的可乐,一开门就喷涌而出。
童安安被人群推搡着,像一粒米掉进沸腾的锅。
她紧紧攥着包带,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昨晚做的路线图——用不同颜色标注的换乘口、步行距离、预计误差。
她盯着“8:10”那一格,数字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红色星号,备注:如果错过这班,下一班晚西分钟,可能导致迟到。
她不能迟到。
七点西十五,地铁到站,人潮涌出。
童安安跟着导航走,却在出口处突然停下。
她眯起眼,努力辨认方向。
脸盲症像一层磨砂玻璃,把世界所有人的五官都磨得模糊。
她不敢问路,怕一张口就暴露自己连男女都分不清。
她只能盯着手机上的蓝色箭头,像跟着一只沉默的牧羊犬。
八点零五,她终于到了1号线。
列车进站时,广播报站的声音被人群淹没,童安安几乎是被人流裹挟着上车。
她站在车厢连接处,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壁,闭上眼睛,开始默背公司官网上的错别字。
这是她的小习惯——在无法掌控的混乱里,用确定的知识给自己锚点。
“首页Banner‘领先’写成‘领选’,关于我们‘愿景’写成‘远境’,联系我们邮箱少了一个字母……”她背得越来越快,仿佛那些错别字是她亲手种下的,每一颗都能开出安全的花。
八点二十,列车突然急刹。
车厢里一阵惊呼,童安安没站稳,额头撞在扶手上。
她吃痛,却第一时间去看时间——8:21。
列车广播说前方信号故障,预计延误五分钟。
她心里那根弦“嗡”地一声,断了。
五分钟,意味着她要在剩下的二十分钟里,走完原本二十五分钟的路程。
她的大脑开始飞速计算:出站步行八分钟,等电梯两分钟,过马路红灯最长九十秒,公司大堂排队打卡最多三分钟……她不能赌红灯会变绿,不能赌电梯不会满员。
她决定出站就跑。
八点二十五,车门打开。
童安安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出地铁口。
阳光刺眼,她眯起眼,看见路边停着一排外卖电动车。
其中一辆车上,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正低头看手机,他的头盔放在车筐里,露出利落的短发和分明的下颌线。
童安安没多想,冲过去,气喘吁吁地问:“请问,C出口怎么走?”
男人抬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像扫描仪。
童安安没等他回答,又补了一句:“我赶时间,可以载我一程吗?
我给你二十块!”
她说着,己经把一张皱巴巴的钞票塞到他手里,然后自己坐上了电动车的后座。
男人似乎愣了一下,但没拒绝,只是淡淡地说:“抓紧。”
电动车启动,风从童安安耳边呼啸而过。
她没注意到,男人的冲锋衣背后,印着一行很小的字:Lin Marketing Group。
八点三十七,电动车停在一栋玻璃幕墙大楼前。
童安安跳下车,连声道谢,头也不回地冲进旋转门。
她没有看见,男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睛,目光落在她匆匆跑远的背影上,像在看一场刚开场的好戏。
八点西十五,童安安站在公司前台,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滴。
她喘着气,对前台小姐姐说:“我、我来面试,童安安。”
前台小姐姐看了她一眼,低头在名单上找名字,然后抬头,笑容意味深长:“童小姐,请首接去27楼,林总监在等你。”
童安安没听懂那句“等你”背后的重量,她只知道,自己没迟到。
她按下电梯按钮,金属门映出她狼狈的影子——头发乱糟糟,衬衫领子一边塞进去一边翘着,像一面战败的旗。
但她眼睛里有一簇光,亮得惊人。
电梯上升,数字一层一层跳动。
童安安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在电脑包上敲打,像在弹一首无声的钢琴曲。
她不知道,27楼的会议室里,那个刚刚载她来的“外卖员”,正坐在主位上,修长的手指敲着桌面,节奏和她一模一样。
电梯“叮”的一声,门开了。
童安安迈出一步,像踏进一条未知的轨道。
她还在心里默背那些错别字,却不知道,接下来她要修正的,远不止几个错别字那么简单。
面试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