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云蹲在卤味摊前,手机支架歪得像被辣哭的面条。
“妈,首播还有八分钟开始。”
“晓得晓得,你一天到晚拍这个拍那个,有哪个真记得味道?”
江姐一勺红油泼下去,整锅卤味“滋啦”一声跳起来,跟听见八卦的街坊一样激动。
江停云没回话,低头看手腕上刚被套上的银镯子——冰凉的老银,雕着歪歪扭扭的辣椒和花椒,戴过她外婆、她妈,现在轮到她。
“你去成都吃你的帝王蟹,我不拦你。”
江姐边翻鸡爪边说,“但记住咯,再贵的馆子,也别丢了这口土味。”
“知道了。”
她抬头,冷白皮衬着红油锅,镜头一拍,弹幕秒刷:“姐你这肤色是吃辣吃出来的吗?”
她把标题一改,打上一行字:“今天不叫‘停云食记’,叫‘我妈的江湖’。”
首播开启,江姐瞬间变脸,笑得像刚收了十桌酒席的厨娘:“家人们!
这锅卤水传三代,中间没熄过火!”
江停云默默把镜头拉远,拍下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指甲缝里还卡着八角,像藏了半生香料密码。
她没说,但她心里清楚:她拍的不是饭,是有人为你熬那一锅汤的底气。
西小时后,成都太古里后巷。
“海沸”门口排成一条蛇,人贴人,汗贴汗,空气里飘着“98一位,现捞现吃”的宣传单味儿。
江停云套着宽大黑卫衣,鸭舌帽压到眉毛,手里云台稳得像焊在手上。
小满躲在拐角柱子后,耳朵里塞着监听麦,嘴里嚼着竹虫干,含糊道:“姐,镜头歪了,但我心不歪。”
“闭嘴,别暴露。”
“可我快被热成竹筒饭了……”12:14,闸门“咔”地一声拉开。
人群瞬间炸开,像火锅滚到临界点。
“让让!
我孙子生日!”
一位大妈挎包横扫,首冲取餐口。
“你插队?
扫码押金都没付!”
前面情侣男嗓门冲天,“说好98,怎么还要锁200?
临时加价?”
“我又不识字!
你们欺负老年人!”
“你手机都刷抖音跳广场舞,不识字?!”
吵得像菜市场选美大赛决赛。
江停云眼疾手快,云台一转,广角全开,低声道:“小满,推左耳返听——我要听吵架的呼吸声。”
“收到,姐,这大妈肺活量顶配。”
她嘴角一抽,没笑。
但这画面她熟——流量密码,人间真实。
她混在人堆里往前蹭,眼睛扫着开放式厨房。
那是个透明战场,不锈钢台面闪得能照出灵魂。
主厨站在中央,寸头,深灰围裙,袖口沾着点辣椒粉,像不小心蹭到的签名。
左耳一枚银鱼耳钉,冷光一闪。
江停云心里记一笔:讲究人,细节控。
她没多看,低头往取餐台走。
帝王蟹堆成小山,壳红得像刚吵完架,蒸汽扑脸,鲜得人想当场写诗。
她端着盘子,不动声色从包里摸出个小瓷罐——自制折耳根碎,混合油辣子,独家秘方,从不外传。
舀一勺,拌进红油蘸碟。
动作行云流水,像在自家厨房给泡面加料。
没人注意。
除了厨房里那个主厨。
程砚正低头剔蟹黄,刀尖稳得像在做手术。
余光一扫,手顿了半秒。
他盯着那碗红油——折耳根?
眉头一压,像看见有人在米其林餐厅撒老干妈。
他放下刀,指尖在砧板上轻敲三下。
角落里,老陈立刻抬头,眼神一凛,默默调高监控角度,对准江停云那桌。
江停云正夹起一只蟹腿,忽然察觉。
抬头。
视线撞上。
0.8秒。
没有笑,没有话。
只有那碗红油折耳根,静静摆在雪白骨瓷上,像一句没说完的挑衅。
她挑眉。
蘸料碗往前一推,无声宣告:“味道,从来不怕人看。”
他没动,眼神却像在说:“你这叫看,我这叫审判。”
她低头咬蟹,腮帮子一鼓,心里嘀咕:这主厨,长得像冰川,眼神比火锅还烫。
“姐!”
小满突然耳机里尖叫,“你被盯上了!
厨房那个寸头,刚才敲了三下,老陈调监控了!”
“正常。”
她咽下蟹肉,眯眼,“认真做菜的人,都怕假把式。”
“可你加折耳根,是不是太野了?
人家主打蒜蓉黄油,你整川味朋克?”
“美食又不是选秀,非要按剧本走?”
她舔了舔勺子,“我妈妈说过,真正的鲜,经得起混搭。”
小满愣住:“你妈真牛。”
“她还说,敢在别人厨房搞事情的,要么是疯子,要么是懂行的。”
“那你算哪个?”
“我算——”她夹起第二只蟹腿,“吃完再决定要不要掀桌子。”
取餐台旁,一对情侣还在吵押金。
“98是基础价!
升级区要加30!”
服务员举着平板,快哭了。
“你早不说?!”
“海报写了……字那么小,你以为我是做阅读理解的?”
江停云听着,一边啃蟹腿一边记笔记:价格透明,服务跟上,不然再鲜的蟹也救不了场。
她扫了眼墙上菜单——“现捞现杀,不冻不泡”八个大字,底下小字写着:“死蟹免费换,活蟹自己捞。”
她眼睛一亮。
这老板,有点东西。
正想着,厨房那边,程砚终于动了。
他拎起一只帝王蟹,刀光一闪,壳开肉现,动作利落得像在拆炸弹。
然后他抬眼,又看了她这边一眼。
这次,她正闭眼咀嚼,眉头突然松开,三秒静默。
小声嘀咕:“妈,我替你尝了。”
程砚手一顿。
这女人……吃相凶,但懂味道。
他没再看,转身去处理下一筐活蟹。
江停云睁开眼,瞥见他背影,心里默默打分:手艺硬,脾气臭,审美洁癖,但——肯为一只蟹较真,算条汉子。
她把空盘放回传送带,顺手拍了张照。
没P腿,没调光,但构图干净,红油反光,折耳根碎粒清晰可见。
发朋友圈,配文:“成都第一顿,有人较真,有人乱搭。
但鲜,是真的。”
小满凑过来看:“姐,这图怎么又贵又接地气?”
“因为我妈的镯子还在腕上。”
她摸了摸银饰,“土味护体,假不了。”
走出餐厅,阳光斜照,她深吸一口气。
“小满,回去剪片,标题就用我妈那句——好味道不走捷径?”
“不。”
她笑,“用折耳根拌红油的人,从不认路。”
小满愣住,随即大笑:“姐,你真是美食界的摇滚疯批!”
她没回头,只把卫衣帽子一拉,大步往前走。
身后,“海沸”的招牌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而厨房里,程砚正盯着监控回放——那个女人抬头看他的那一眼,清晰得像刻进系统日志。
老陈走过来,低声问:“要不要查她背景?”
程砚摇头:“不用。
敢加折耳根的,要么不懂规矩,要么……比我们更懂。”
老陈笑了:“像你妈。”
程砚没接话,只把刀擦净,插回刀架。
他知道——有人来了。
带着不请自来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