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巷的探险像在王胜男沉闷的夏日里凿开了一个透气的孔，凉意丝丝缕缕渗进来。
而叶远凡的存在，则像孔中透进的光，不灼热，却足够明亮。
他停留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个假期都要长。
借口是正民哥快要参军，要多陪陪表哥。
于是，王胜男单调的、被农活和习题填满的日常里，开始频繁地出现他的身影。
有时是在小卖部门口，他会被正民哥拉着一起买冰棍，然后顺手多递给她一支；有时是在傍晚的晒谷场，他坐在石磙上，看她和村里其他孩子打闹，眼神温和，像落日的余晖；更多的时候，是在她家院子那棵老槐树下，他借着向“学霸”请教问题的名义，陪她一起写作业。
“这道物理题，受力分析我总是画不好。”
叶远凡将习题册推过来，指尖点着一道关于斜坡与摩擦力的题目。
他的成绩在市里的普通高中算中上，但和稳居年级前列的王胜男相比，确实有些差距。
王胜男放下笔，接过册子，仔细看了看，便拿起草稿纸，一边画图一边清晰地讲解起来。
她声音不高，却条理分明，讲到关键处，会用笔尖轻轻标注。
叶远凡侧头看着她，目光落在她随着讲解而微微颤动的长睫上，落在她因为专注而轻轻抿起的嘴唇上。
夏风穿过树叶，带来沙沙的响声，也拂动她额前细软的碎发。
“所以，这里摩擦力其实是向上的，抵消了一部分下滑力……”王胜男讲完，抬起头，正对上他凝视的目光。
她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声音戛然而止。
叶远凡迅速移开视线，落在草稿纸上，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你讲得比我们老师还清楚。”
他耳根似乎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拿起笔，“我再自己算一遍看看。”
王胜男低下头，假装整理书本，手指却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他刚才的目光，不像是在看一道题。
正民哥对此常常表示“鄙夷”：“喂喂，叶远凡，你到底是来陪我玩的，还是来上补习班的？”
但他也只是嚷嚷，更多时候，他会抱着篮球，百无聊赖地在一旁拍打着，或者干脆跑得不见人影，留给他们安静的独处时间。
这天下午，王胜男需要去几里外的镇上新华书店买辅导资料。
她推出那辆旧自行车，正民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抢过车把。
“我载你去！
正好我去镇上邮局办点事。”
他长腿一跨，稳稳坐在车座上，回头朝院里喊：“叶远凡，你去不去？”
叶远凡闻声走出来，看了看正民哥，又看了看站在一旁扶着后座的王胜男，点了点头：“好。”
“那你骑她的车带她，”正民哥把自己那辆半新的二八大杠往叶远凡手里一塞，自己则利落地骑上了王胜男那辆旧车，咧嘴一笑，“我这技术，带人非得把这老古董颠散架不可。
你车技好，带你表妹。”
说完，不等两人反应，正民哥脚下一蹬，车子就歪歪扭扭地冲了出去，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蝉鸣聒噪。
王胜男看着那辆被正民哥塞过来的、更高的二八大杠，有些无措。
叶远凡沉默了一下，推着车走到她面前，声音温和：“上来吧。”
他扶稳车把，单脚支地，车身微微倾斜，为她留出足够的位置。
王胜男踮起脚尖，侧身坐上硬邦邦的后座，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了身下的金属支架，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坐稳了？”
他回头确认，声音擦过她的耳畔。
“嗯。”
她低低应了一声。
车子平稳地启动了。
叶远凡骑得确实很稳，速度不快，遇到坑洼会提前减速绕行。
风迎面吹来，扬起他白色T恤的下摆，也吹动了王胜男额前的刘海。
她第一次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
视野变得不一样了。
她能看见他清瘦却挺拔的背脊，看见他因用力而微微绷紧的手臂线条，看见阳光在他柔软的黑发上跳跃。
那股熟悉的、干净的青柠混合雪松的气息，更加清晰地萦绕在她周围，取代了尘土和稻谷的味道。
道路两旁是连绵的稻田，绿浪翻滚，远处是起伏的青色山峦。
风景与往日并无不同，但此刻落在眼里，却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光。
她的手心微微出汗，抓着支架的手指松了又紧，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抓住他腰侧的衣服。
一段颠簸的路面，车身晃了一下。
王胜男低呼一声，身体下意识前倾，额头轻轻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对不起！”
她慌忙后仰，脸颊爆红。
“没事吧？”
他立刻放缓了速度，偏过头问，声音里带着关切，“这段路不好，抓紧……抓紧坐稳就好。”
他的体贴恰到好处，化解了她的尴尬，也守住了那道无形的界线。
快到镇口时，追上了正在路边小摊买水的正民哥。
他咕咚咕咚灌下半瓶水，看着他们，眼神戏谑，却什么也没说。
在新华书店门口，王胜男跳下车，轻声道谢。
叶远凡看着她，忽然朝她伸出手，摊开的掌心里，躺着两颗用糖纸折成的、小巧精致的星星，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光。
“用糖纸折的。”
他语气自然，仿佛只是随手做的小玩意，“听说折满一千颗能许愿。
这两颗，算利息。”
王胜男愣住了，看着那两颗躺在他干净掌心里的、亮晶晶的小星星，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感觉瞬间弥漫开来。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他掌心将两颗星星捻起。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像被微弱的电流划过。
“谢谢……”她将星星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两个微型的、发烫的太阳。
正民哥凑过来，瞅了一眼，“切，女孩子家家的玩意儿。”
随即又搂住叶远凡的肩膀，“走了走了，办正事去！
胜男，你自己去买书，一会儿这边***！”
回程的时候，正民哥依旧骑得飞快，冲在前面。
夕阳将天边染成橘红色，王胜男再次坐在叶远凡的后座上。
这一次，她的心境全然不同。
手心里紧紧攥着那两颗糖纸星星，硌得有些疼，她却觉得无比安心。
风更温柔了，晚霞也更醉了。
她偷偷地、极轻地，将侧脸贴近了他随风鼓动的衣角，只是一瞬，便迅速离开。
仿佛偷尝了一口窖藏的蜂蜜，那隐秘的甜，从舌尖一路蔓延，悄然渗入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她知道，这个夏天，连同自行车后座的风，和他掌心里那两颗糖纸折成的星星，将会被她永远珍藏进记忆里，熠熠生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