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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你倒会来事

发表时间: 2025-11-03
夜色浓稠如墨,窝棚里的空气污浊不堪。

苏瑾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刻意放缓的呼吸悠长而细微。

前世磨砺出的意志,正与这具虚弱身体的极限痛苦抗争。

他尝试引导那点微薄的内息游走——这并非什么高深功法,只是军中用来激发潜能、缓解疲劳的粗浅法门,在此刻却成了续命的稻草。

内息所过之处,撕裂般的痛楚似乎略微减轻,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

这身体,实在太差了。

原主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一路流放又耗尽了元气,如今更是伤上加伤。

必须尽快补充能量,让身体恢复起码的行动力。

他睁开眼,在几乎完全的黑暗里适应了片刻,勉强能分辨出近处蜷缩的人形轮廓。

鼾声、***、梦呓和老鼠窸窣爬行的声音交织,构成这死囚营夜晚的底色。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编号戊五十一的老囚犯身上。

那人侧身躺着,面向墙壁,呼吸平稳得不像是个在死囚营挣扎求生的人。

要么是心性坚韧远超常人,要么就是……有所凭恃。

苏瑾没有贸然行动。

在这里,任何不必要的接触都可能引来麻烦。

他只是默默观察,记下戊五十一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连他翻身时下意识护住腰间某个部位的习惯都看在眼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

约莫子时前后,窝棚外巡夜兵卒的脚步声变得稀疏,梆子声也远了。

就在这时,一阵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传入苏瑾耳中。

声音来自窝棚更深处,那个白天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少年方向。

哭声里充满了绝望和痛苦,还有对死亡的恐惧。

苏瑾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他想起白天少年那双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

如果放任不管,这少年绝对活不过明天。

不是伤重而死,就是彻底失去求生意志,在接下来的劳役中被淘汰、吞噬。

一个将死之人……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风险很大。

救助他人,在这里是愚蠢的行为,会暴露自己可能还保有余力,会引来窥探,甚至可能被反噬。

但……苏瑾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下潮湿冰冷的草垫。

前世,他见过太多死亡,也亲手挽救过许多生命。

保护与拯救,几乎是刻入灵魂的本能。

尽管他清楚这里的法则,但那点微弱的啜泣声,依旧像一根刺,扎进他心里。

他不是圣人,在这地狱里更没资格做圣人。

但,如果连最后一点作为“人”的底线都抛弃,那他和周围这些行尸走肉,和王逵、张威之流,又有何区别?

活下去,很重要。

但以什么样的姿态活下去,同样重要。

无声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苏瑾做出了决定。

他动作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朝着啜泣声的方向移动。

窝棚内空间狭小,挤满了人,他花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艰难地挪到少年身边。

靠近了,那股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更加浓重。

少年察觉到有人靠近,啜泣声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受惊的幼兽,把头埋得更深。

“别出声。”

苏瑾压低了声音,凑到少年耳边,嗓音干涩沙哑,“想活命吗?”

少年身体一震,猛地抬起头。

黑暗中,苏瑾只能看到他一双因为恐惧而睁得极大的眼睛,里面还残留着泪水。

“你……你是谁?”

少年声音颤抖,充满了警惕。

“和你一样,等死的人。”

苏瑾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我不想这么快死。”

他伸出手,摸索到少年腹部被王逵踹伤的地方。

少年痛得缩了一下,却没敢叫出声。

苏瑾凭借前世的战地急救经验,隔着破烂的囚衣轻轻按压检查。

肋骨可能骨裂,内脏或许有挫伤,但万幸没有明显致命内出血的迹象。

主要是外伤和剧烈的疼痛,加上饥饿、寒冷和恐惧,摧毁了他的意志。

“听着,”苏瑾低声道,“疼,就忍着。

但别放弃,放弃就真的死了。”

他从自己破烂的囚衣内衬里,摸索出小心藏起来的、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硬窝头。

这是他晚上刻意省下来的。

他将窝头塞进少年手里。

“慢慢吃,别噎着。”

少年愣住了,握着那小块冰冷的窝头,仿佛握着什么滚烫的东西。

他不敢相信,在这里,竟然会有人把食物分给他。

“为……为什么?”

少年声音哽咽。

“投资。”

苏瑾言简意赅,“我觉得你或许值这块窝头。”

他没有再多说,开始用自己记忆中能够缓解疼痛的手法,为少年***腹部和胸口几个穴位。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稳定力量。

少年起初身体僵硬,但随着苏瑾的***,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似乎真的缓解了一些。

他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眼泪再次无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

“我……我叫石头……”少年哽咽着,低声说,“编号辛九十六……谢谢……谢谢你……”苏瑾“嗯”了一声,手下未停。

石头,这个名字倒是符合这死囚营的风格。

“白天推你摔下坡的人,”苏瑾状似无意地提起,声音压得极低,“是不是丙二十七?”

石头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露出恐惧之色,下意识地左右看看,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道:“是……是他……我看见了……王队正……当时就在不远处看着……”果然。

苏瑾眼神一冷。

王逵是知情的,甚至可能是他指使的。

张威的阴影,无处不在。

“以后尽量避开他们。”

苏瑾嘱咐道,“抬石的时候,跟在我或者戊五十一附近。”

“戊五十一?”

石头有些茫然。

“那个年纪稍大,不怎么说话的老囚。”

苏瑾解释了一句,停下了***,“好了,休息吧。

保留体力,明天更难熬。”

他拍了拍石头的肩膀,准备挪回自己的位置。

“大哥……”石头忽然低声唤道,带着一丝依赖,“我……我怎么称呼你?”

苏瑾动作顿了顿。

“戊七十三。”

他没有留下名字。

在这里,名字是奢侈品,编号才是烙印。

他缓缓挪回墙角,重新靠坐下去。

一番动作看似简单,却几乎耗尽了他刚刚积蓄起来的一点力气,额角渗出虚汗,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

但他能感觉到,黑暗中,那道名为“石头”的微光,似乎比刚才明亮了一丝。

这就够了。

他闭上眼睛,再次进入那种半休眠的调息状态。

脑海里的计划依旧模糊,但第一条线,似乎己经牵上了。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刺耳的锣声和监工的吆喝声便粗暴地将所有人唤醒。

新的一天,新的折磨开始。

囚犯们被驱赶着走向工地。

苏瑾注意到,石头的状态比昨晚好了不少,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里多了点东西,那是求生的欲望。

分发早饭时,苏瑾依旧排在末尾,领到了他那份微薄的食物。

他注意到戊五十一领完食物后,并没有立刻吃完,而是揣了一个窝头在怀里。

有意思。

开工后,苏瑾依旧被分配到清理碎石的轻省活。

他一边机械地劳作,一边留意着石头的动向。

石头被分去搬运小块的碎石,动作缓慢,但至少还能坚持。

临近午时,变故陡生。

监工头目王逵带着两个手下,大摇大摆地巡视过来。

他的目光在工地上扫过,最后精准地定格在正在艰难搬运碎石的石头身上。

王逵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大步走了过去。

“辛九十六!

你他娘的在磨蹭什么?

偷奸耍滑?”

王逵厉声喝道,手中的皮鞭在空中甩得啪啪作响。

石头吓得浑身一抖,箩筐里的碎石差点撒出来。

“队正……我,我没有……还敢顶嘴?”

王逵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扬起鞭子就抽了过去!

“啪!”

鞭子落在石头背上,破烂的囚衣顿时裂开一道血痕。

石头痛叫一声,摔倒在地。

周围的囚犯们纷纷低下头,加快手中的动作,不敢多看。

他们都知道,王逵这是故意找茬,杀鸡儆猴,或者纯粹是为了发泄他的暴虐。

苏瑾停下了捡拾碎石的动作,蹲在原地,低着头,但眼角的余光却紧紧锁定着王逵和石头。

他的心脏微微收紧,掌心再次被指甲掐破。

王逵似乎觉得不过瘾,又连续抽了好几鞭,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小杂种!

命还挺硬!

昨天没打死你,今天老子看你还能不能挺过去!”

石头蜷缩在地上,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呜咽。

苏瑾的呼吸变得略微粗重。

他在计算,计算距离,计算王逵和他手下注意力的分布,计算自己如果暴起,有几分把握瞬间制住王逵,或者……杀了他。

风险极高。

几乎等于***。

但眼睁睁看着刚刚点燃的微光被掐灭?

就在苏瑾肌肉微微绷紧,准备兵行险着的那一刻,一个身影却比他更快一步,挡在了石头身前。

是戊五十一。

他弯着腰,脸上堆着谦卑甚至有些谄媚的笑容,对着王逵连连作揖:“王队正息怒,息怒!

这小子不懂事,身子骨又弱,冲撞了队正,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计较。”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早上省下来的窝头,飞快地塞进王逵手里。

“队正辛苦,这点心意,给您润润嗓子。”

王逵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窝头,斜眼看着戊五十一,脸上的怒气似乎消了一些,但眼神依旧凶狠。

“戊五十一,你倒是会来事。”

王逵冷哼一声,将窝头揣进怀里,“怎么?

想护着这小子?”

“不敢不敢,”戊五十一腰弯得更低,“只是这小子要是真被打死了,也是浪费了营里一口粮食不是?

再说,这点劳力,也能干点活……”王逵眯着眼睛,看了看地上瑟瑟发抖的石头,又看了看一脸讨好笑容的戊五十一,最终骂了句:“晦气!”

他收起鞭子,朝着石头啐了一口:“算你走运!

再让老子看见你偷懒,剥了你的皮!”

说完,王逵带着手下,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戊五十一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将石头扶了起来,低声道:“还能走吗?”

石头惊魂未定,脸色惨白,点了点头。

苏瑾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体,重新开始捡拾碎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他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戊五十一出手了。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用省下的口粮,冒险去平息王逵的怒火。

这个人,绝不简单。

他出手的动机是什么?

纯粹的善意?

还是另有所图?

苏瑾的目光再次扫过戊五十一那张枯黄平静的脸。

这潭死水,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深。

而他自己,刚才那一瞬间涌起的、几乎无法抑制的杀意,也让他清晰地认识到,前世的烙印和今生的处境,正在他体内激烈地碰撞、融合。

隐忍,观察,积累。

这条路,还很长。

他低下头,将一块棱角尖锐的碎石,狠狠扔进箩筐。

发出“哐当”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