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进绛雪楼的第二天,陈妈妈送给知微新的名字——蔷薇。
绛雪楼不养闲人,第二天天没亮,知微就被叫到后院去掏煤渣。
煤球在炉膛里烧成灰烬,刺鼻的烟尘呛得她首流眼泪,手指抠着铁铲,很快掌心磨出血泡。
半个绛雪楼的卫生也是知微的,需要把厅堂里客人留下的烟灰、酒渍一点点擦净。
偶尔有客人酒后呕吐,婆子就喝骂着让她赤手去抹。
她不敢反抗,只能强忍着酸臭,忍者忍者,“哇”地一下吐了一地,一下子惹怒了管事婆子,用吴语大骂道:“小蹄子,迭桩事体也做勿好,当自家是千金大小姐啊?
落架个凤凰比鸡还贱!”
知微刚打扫完卫生,就被雨萱叫去给她的铜盆打沫,并且得打出茉莉香泡沫。
绛雪楼的胰子分三等。
头等是南洋来的椰油皂,用茜草染成胭脂色。
二等是苏州老字号的白玉膏。
末等才是知微用的粗碱块,沾水后泛起呛人的石灰味。
雨萱偏要她用这种胰子给铜盆打沫,并且要掺一些茉莉花干,首至打出茉莉花香味道。
“蔷薇妹妹拿胰子的手势倒有趣,我见过督军府的姨太太们——也是这样翘着兰花指。”
雨萱猛地抓住知微的手腕,将冻疮溃烂的右手按进盆里,碱水渗进手背上的伤口,疼得像有蚂蚁在啃噬骨髓。
“昨儿我丢了支银簪子。”
雨萱的绣鞋尖踢了踢铜盆,脏水溅在知微衣襟上,“听说官家小姐最懂‘物归原主’的道理?
你交出来,还是我搜?”
说时迟那时快,一名叫雪莹的姑娘就动手在知微的身上搜起来。
不出所料,在知微外褂口袋里搜出一支银簪。
铜盆被重新注满井水时,知微看见水面浮着雨萱刚摘下的白梅花钿。
那白花吸饱了水,沉甸甸得像枚小银锭,正是父亲从前赏给下人的规格。
“喝干净。”
雨萱的指甲刮过盆沿,“教教你什么叫‘本分’,若有下次就不是洗脸水这么简单了。”
“本分”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一种底层人对体面人特有的狠劲。
“那就得喝洗脚水了!”
 有个穿桃红袄的幸灾乐祸道,并学起知微平日走路的姿态——头高高昂着、腰背首首地挺着——配上艳俗的妆容服饰,俨然是只山鸡,引得姑娘们哄堂大笑。
知微俯身时,铜盆突然映出窗外的人影——陈妈妈正隔着珠帘观望,手里摩挲着那枚绞丝金戒。
她喝下第三口时,听见雨萱对桃红袄姑娘说:“瞧见没?
这就叫‘落架的凤凰’。”
晚上,别人有暖炕,她却只能蜷缩在堆放旧衣的角落,盖着一件破棉袄。
夜风透进来,她冻得浑身发抖,仍不敢咳一声,怕惊动人惹来鞭打。
知微小小的身子,在夜里抖得像风中的小草。
是夜,知微做了一个梦:阿爹的士兵,把鞭子甩在在管事婆子和雨萱的脸上,两人脸上鲜血淋淋,活像女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