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人一生中最极致的幸福与最深沉的绝望，往往会在同一天抵达。在此之前，我对此嗤之以鼻。我以为生活是平滑的曲线，纵有起伏，也该是和缓的山坡与溪谷。直到那天，我站在人生最高的光点上，亲手推开一扇门，门后的黑暗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将我连同我所有的光芒与期待，一并吞噬。那一天，我才明白，命运最残忍的玩笑，就是让你在最接近天堂的瞬间，将你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而那个曾许诺我一生的人，正是为我开启这扇地狱之门的看守。余生不见，你我永隔。这句话，原来不是誓言，是谶语。
电话接通时，我正站在“天穹”大厦九十九层的落地窗前。脚下，是傍晚时分华灯初上的城市，车流如织，汇成一条条金色的光河。而我手中那座刚刚颁发的“金筑奖”奖杯，冰冷的金属触感，却仿佛握着整个世界的重量与荣光。
“阿澈，我拿到了。”我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极致的喜悦。
“金筑奖”，国内建筑设计界的最高荣誉。我，林舟，二十八岁，成了这个奖项史上最年轻的得主。为了今天，我熬过了无数个通宵，画废了上万张草图，放弃了所有的娱乐和社交。而支撑我走过这一切的，就是电话那头的江澈。
“真的吗？林舟！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与雀跃，像春日里最清脆的鸟鸣。
我笑了，眼眶有些发热。脑海中浮现出她巧笑嫣然的模样，那双总是盛满星光的眼睛，足以照亮我所有的疲惫与阴霾。
“今晚七点，‘云端’餐厅，老位置。”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但尾音还是泄露了我的激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西装内袋里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那里面，是我用第一笔大项目奖金定制的钻戒，名为“晨曦”。我希望我的爱，能像晨曦一样，照亮江澈未来的每一天。
今晚，在我事业达到顶峰的时刻，我要向我爱了五年的女孩求婚。我规划好了一切，我们将在我亲手设计的，位于城市最高处的那套公寓里举行婚礼，窗外就是我们初次相遇的广场。我们会养一只金毛，周末一起去郊外写生，她画画，我构思建筑。我们的生活，会像我笔下的设计图一样，精准、完美，充满希望。
“好啊，”江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背景里似乎有些嘈杂的人声，“不过林舟，今晚……我也有一个惊喜要给你。”
“惊喜？”我心脏猛地一跳，期待感瞬间被拉满。难道她猜到了？还是她也为我准备了庆祝的礼物？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我对今晚的约会更加迫不及待。
“嗯，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惊喜。”她轻笑了一声，然后匆匆说道，“好了，我这边还有点事，晚上见。”
挂断电话，我嘴角的笑意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我拿起奖杯，对着玻璃幕墙里的自己照了照。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仿佛一夜之间，就拥有了事业和爱情的双重圆满。
我的合伙人兼挚友，陆子昂，走过来捶了我一拳，笑骂道：“行了啊林舟，别臭美了，奖杯都要被你盘出包浆了。赶紧的，庆功宴，兄弟们都等着给你灌酒呢。”
我将奖杯小心翼翼地放回定制的盒子里，摇了摇头：“今晚不行，我有更重要的安排。”
陆子昂挑了挑眉，一副“我懂”的表情，暧昧地挤了挤眼：“哦？佳人有约？看来某人是准备好事成双啊。”他瞥了一眼我鼓囊囊的内袋，“东西都准备好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他脸上的笑容却忽然收敛了一点，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有些复杂：“林舟，你……真的想好了？”
“当然。”我回答得斩钉截铁，“除了她，我没想过任何人。”
“我是说……”陆子昂皱了皱眉，“你真的了解江澈吗？我是说，这几年，她好像……”
“子昂，”我打断了他，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江澈她上进，努力，想要更好的生活，这有什么错？我们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让彼此都成为更好的人吗？我现在有能力给她想要的一切了。”
这几年，随着我的事业蒸蒸日上，江澈也从一个初入职场的小助理，做到了公司的部门总监。她变得越来越忙，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她开始出入各种高级场合，结交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总”。陆子昂不止一次提醒我，说江澈变了，变得让他觉得陌生。
但我从不这么认为。在我眼里，她只是在为了我们的未来而奋斗。我埋头于我的图纸和模型，她则在她的世界里冲锋陷阵，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那些所谓的“变化”，不过是她成长的证明。
陆子昂看着我坚定的样子，叹了口气，不再多言。“行吧，兄弟决定的事，我支持。不过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在。”
我当时并未在意他话里的深意，只当是兄弟间的寻常嘱托。我满心欢喜地与众人告别，独自驱车前往“云端”餐厅。
一路上的霓虹，都仿佛在为我庆祝。电台里播放着一首轻快的情歌，我跟着哼唱，想象着江澈看到戒指时惊喜的表情，或许会喜极而泣，然后扑进我的怀里，说“我愿意”。这五年的点点滴滴，像电影画面一样在我脑中飞速闪过。
从大学时代在图书馆里的一见钟情，到我创业初期她用自己微薄的工资为我买昂贵的绘图工具；从我第一次竞标失败，她在深夜陪我喝酒，告诉我“林舟，你是最棒的”，到后来我们一起挤在小小的出租屋里，畅想着未来房子的设计。
是她，一步步将我从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家，变成了一个脚踏实地的建筑师。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我。所以，我要把我拥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献给她。
车子停在“云端”餐厅的停车场。这家位于城市之巅的旋转餐厅，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的地方。那时的我，还是个穷学生，为了请她吃这顿饭，我省吃俭用了一个月。江澈当时笑着对我说：“林舟，以后我们功成名就了，要包下这里，只请我们两个人。”
今天，我实现了这个诺言。我提前一个月就预订了整个餐厅，清空了所有客人。今晚，这里只属于我们。
我整理了一下领带，再次确认口袋里的戒指盒安然无恙，然后怀着朝圣般的心情，走进了餐厅。
门口的侍者见到我，立刻恭敬地鞠了一躬：“林先生，您来了。”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带着一丝同情和不忍。但我被巨大的幸福感包裹着，并未察觉到这细微的异样。
“江小姐到了吗？”我问道。
“江小姐……已经到了。”侍者回答道，眼神有些闪躲，“她和……客人们，都在三号厅。”
客人们？
我愣了一下。我明明包下了整个餐厅，哪里来的客人们？难道是江澈请了我们的朋友，想给我一个惊喜的庆功派对？
这个念头让我心中一暖。阿澈总是这样，体贴又细心。
我笑着对侍者点了点头，向三号厅走去。那是我特意嘱咐经理留下的，视野最好的一个宴会厅。我原本的计划是，在主餐厅求婚成功后，带她去三号厅，那里已经布置好了玫瑰和烛光，是我们的二人世界。
越走近，我越觉得不对劲。空气中飘来的不是我预订的百合花香，而是一种混合了香水、食物和人声的喧闹。隐隐约约的，我似乎还听到了音乐和欢笑声。
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种莫名的不安，像藤蔓一样从脚底攀爬上来，紧紧缠住了我的心脏。
我站在三号厅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前，门缝里透出明亮的光线和鼎沸的人声。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这一定是阿澈为我准备的庆功派。。
。。。对，一定是。
我带着最后一丝期待，抬手，缓缓推开了那扇门。
门开的瞬间，所有的声音和光线，如潮水般向我涌来。
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这根本不是什么二人世界，也不是为我准备的庆功派对。这是一个盛大而华丽的订婚宴。厅内宾客云集，衣香鬓影，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正中央的舞台上，巨大的LED屏幕上，正滚动播放着一对男女的亲密合照。
照片里的女主角，笑靥如花，正是我心心念念的江澈。
而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却不是我。
那是一个比我年长许多的中年男人，微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然在笑，但眼神里透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与傲慢。我认得他，顾正雄，远洲集团的董事长，一个在财经杂志上经常能看到的人物。
此刻，现实中的他们，就站在舞台中央。江澈穿着一身我从未见过的，剪裁精致的白色晚礼服，挽着顾正雄的手臂，正举杯向台下的宾客致意。她的脸上，是我熟悉的，曾以为只属于我的那种幸福笑容。
舞台上方的横幅，用鲜红的大字写着——
“祝贺顾正雄先生与江澈小姐喜结良缘，永浴爱河。”
整个世界，在我眼前瞬间崩塌。
嘈杂的音乐、宾客的谈笑、酒杯的碰撞声……所有的一切都离我远去，我的耳中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声。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也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我就像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木偶，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那个我爱了五年，计划与之共度余生的女人，成为了别人的未婚妻。
她说的惊喜，就是这个？
一个我绝对想不到的惊喜？
确实，我做梦也想不到。
就在这时，江澈似乎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她侧过头，目光与我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看到我的一瞬间，她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那慌乱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平静。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合时宜闯入的陌生人。
而她身边的顾正雄，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我。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胜利者般的微笑。他举起手中那杯红酒，遥遥地向我示意了一下，仿佛在炫耀他的战利品。
我的手，还插在西装口袋里，指尖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丝绒盒子。
那枚名为“晨曦”的戒指，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