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看见你就晦气!"墨绿色防盗门撞在墙上,少年踉跄着跌出来。
月光从楼道天窗漏下来,照见他白色校服后襟洇开的红酒渍,像雪地里绽放的罂粟。
许眠攥紧手中的退烧药。
这是她第三次看见周野被赶出家门,父亲战友家的雕花铜门把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少年蜷缩在楼梯转角,怀里护着本素描簿,右手背被碎玻璃划开的伤口正往下滴血。
"要消毒。
"她摸出校服口袋里的碘伏棉签,这是昨天帮校医整理药柜时偷偷藏的。
周野突然抓住她手腕,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色的阴影:"别碰,脏。
"素描簿从怀里滑落,翻开的纸页上画着穿警服的男人与白大褂女人,中间的小男孩举着纸飞机。
右下角写着"2001年除夕",墨迹被红酒渍晕染成褐色。
"今天是我爸的忌日。
"少年喉结滚动得像要挣脱锁链,"他们说我爸的骨灰盒摔碎时,声音就像刚才的红酒瓶。
"许眠看着滴落在水泥地上的血珠,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抓着她的手说:"眠眠要像桔梗花一样坚强。
"可窗台上那盆白桔梗,在继母搬进来的第二天就枯死了。
第二章 天台鲸歌老式投影仪在水泥地上投出晃动的光斑时,许眠正把最后一块雪花酥掰成两半。
周野翻过锈迹斑斑的铁门,校服衣角沾着天台晾衣绳上的水珠。
"昨天谢谢你。
"他晃了晃缠着绷带的右手,锁骨处的淤青在月光下泛紫。
许眠想起昨夜楼上持续到凌晨的争吵声,夹杂着"拖油瓶""扫把星"的咒骂。
座头鲸的吟唱从二手音响里漫出来,周野往她手心塞了颗薄荷糖。
荧蓝海水里,庞大的鲸影正缓缓下沉。
"知道鲸落吗?"少年声音裹着海风,"一鲸陨落,万物新生。
"许眠看着光影在他侧脸游走:"你父母......""我爸的抚恤金养活了整个刑侦队,我妈的医疗日记还在战区医院当教材。
"周野忽然扯下颈间的银链,镂空北极星吊坠落进她掌心,"等高考完,带你去北海道看真正的鲸鱼。
"晚风掀起他额前碎发,许眠看见左耳垂的月牙形疤痕——和她右手虎口的烫伤惊人相似。
那是五岁那年,继母打翻的鸡汤留下的印记。
第三章 玻璃糖纸第三次月考放榜时,许眠在榜首看见周野的名字。
她隔着校服布料摩挲胸口的北极星吊坠,突然被小腹的绞痛逼出冷汗。
"许建国!看看你的好女儿!"继母尖利的指甲戳破成绩单,鲜红指印盖在"年级第二"上。
父亲蹲在地上捡散落的药瓶:"眠眠,王总儿子说只要你肯订婚,留学费用......"玻璃茶几炸裂在脚边,许眠后退时踩到婚纱画册。
三十八度的热浪里,继母的耳光带着海鲜市场的腥臭:"装什么清高?你妈当年不也是未婚先孕......"她撞开卧室门时,腕上还缠着撕碎的画页。
五楼的风灌进校服,对面天台上,周野正把迷彩服塞进行李箱。
征兵宣传单被夜风卷起,像白鸽掠过晾衣绳。
月光如手术刀剖开夜色,许眠摸到枕芯里的存折——那是她偷偷替初中生补课攒下的。
当启明星升到第三根晾衣杆时,整个筒子楼都听见了军用卡车的轰鸣。
第四章 失语症上海梅雨浸润梧桐时,许眠正把北极星吊坠埋进新居的盆栽。
婚戒在无名指勒出红痕,丈夫扯开她旗袍领口的盘扣:"听说你高中时有个野男人?"镜中映出后背交错的伤痕,像极了那年周野校服上的红酒渍。
许眠望着陆家嘴的霓虹,突然想起深中天台看到的星光。
保姆尖叫着冲进来时,她正把滚烫的茶壶按在手腕内侧——那里本该戴着串贝壳手链。
喀喇昆仑山口的风雪撕扯帐篷时,周野咬着绷带给冻裂的虎口止血。
怀表里泛黄的成绩单被狂风卷走,他扑进雪堆的瞬间,看见"许眠"二字正融进冰川。
当许眠第三次流产后,医生说她再也闻不得血腥味。
可那天清晨打开电视,看到边境冲突新闻时,铁锈味突然涌上喉头——就像十七岁那个夏夜,少年手背绽放的血花。
第五章 潮声永恒北海道函馆山的灯塔第十五次亮起时,许眠终于攒够看鲸鱼的钱。
旅行团大巴上,新婚夫妇正在翻看婚纱照,她握紧口袋里皲裂的北极星吊坠,听见导游说今天有暴风雪。
观鲸船在离岸三海里处抛锚。
咸涩海风里,许眠看见浮冰间有抹熟悉的迷彩色。
那个帮科考队固定设备的背影转身时,她手中的望远镜突然结满冰霜。
"周......"三十八岁女人的哽咽消融在座头鲸的哀鸣中。
船身摇晃的瞬间,许眠看见男人左耳垂的月牙形疤痕。
他怀里的记事本被风吹开,泛黄纸页上画着穿校服的少女,发间别着朵枯萎的白桔梗。
暴雪降临前,整个鄂霍次克海都听见了鲸歌。
许眠终于明白,有些相遇就像搁浅的鲸,要用十五年光阴才能游回最初的深海。
当风雪模糊视线时,北海道的雪正下成那年天台纷纷扬扬的月光。
第六章 止痛药与安神丸上海冬雨打在落地窗上时,许眠正数着药盒里的白色药片。
医生说她最近三个月多吃了十七颗安神丸,可那些辗转反侧的夜里,她总觉得听见军用皮靴踩碎枯叶的声响。
梳妆台最底层的铁盒里,藏着半块发硬的雪花酥。
酥皮上的芝麻排列成北斗七星,是当年周野用铅笔尖一颗颗挑出来的形状。
保姆突然敲门说先生要回来吃饭,她手一抖,玻璃药瓶在地毯上滚出十五年光阴。
同一时刻,喀喇昆仑山口的风雪正撕扯着侦察连的帐篷。
周野用冻伤的手摸出贴身口袋里的止痛药,锡纸板上还剩最后三颗。
药片在舌尖化开时,他突然尝到雪花酥的甜味——就像高三那个暴雨夜,许眠浑身湿透地冲进他家,从怀里掏出用体温焐着的点心。
"生日快乐。
"她发梢滴着水,睫毛上凝着冰晶,"我借了食堂半袋面粉。
"那时他们还不知道,这是彼此人生最后一个完整的生日。
第七章 停摆的时针东京银座的雨总是下得很有分寸。
许眠站在药妆店的屋檐下,看雨丝将霓虹灯切成碎片。
离婚协议书在包里已经躺了三年,律师总说王先生不会轻易放过她。
玻璃橱窗倒映出穿风衣的男人背影,左耳垂闪过月牙形银光。
许眠手中的塑料袋突然裂开,抗抑郁药瓶滚过积水路面。
男人弯腰去捡的瞬间,她看见他无名指上缠着褪色的迷彩胶布——那是侦察兵特有的止血方式。
"谢谢。
"中文脱口而出的刹那,止痛药瓶与安神丸撞出清脆声响。
周野抬起头,三十八岁的瞳孔里还住着那个穿校服的少女。
许眠的婚戒在无名指勒出深痕,而他肩章上的雪还没化尽。
"叮——"便利店的门铃打断时空裂缝。
穿护士服的日本女孩举着伞跑来,亲昵地挽住周野手臂。
许眠看见他风衣口袋里露出的病历单一角,诊断日期是他们被迫分离的第十五年整。
第八章 鲸落时分北海道观测站的警报响起来时,许眠正站在甲板上数浮冰。
暴风雪比预报早来了六个小时,这与她人生中所有重要时刻的时差惊人吻合。
"请立即返航!"广播里的日语混着电流声。
许眠握紧望远镜,看见远处冰川上移动的迷彩色小点。
那个正在帮助科考队员固定设备的背影突然转身,防风镜映出她苍白的倒影。
十五年前深圳筒子楼的天台突然降临在北海道海域。
周野怀里的记事本被狂风掀开,泛黄纸页上是穿校服的少女画像,发间别着的白桔梗正在凋零。
许眠摸到口袋里皲裂的北极星吊坠,金属裂纹恰好穿过第七颗星的位置。
座头鲸的悲鸣穿透暴风雪时,她终于看清男人耳后的疤痕——那是高三暑假他替她挡下继母砸来的烟灰缸时留下的。
许眠张开嘴,却听见自己发出幼猫般的呜咽。
三十八岁的女人突然变回十七岁的少女,而漫天大雪正在下成那年纷纷扬扬的月光。
第九章 永恒的时差新宿御苑的樱花第三次凋谢时,许眠收到了从深圳寄来的铁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