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地穿过窗棂,落在沈知意抄了一半的《女诫》上。
她搁下笔,揉了揉酸胀的手腕。
窗外,一只麻雀正歪着头看她,啾啾叫了两声,又扑棱棱飞走了。
禁足五日,沈府上下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小姐。
"碧竹轻轻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杏仁酪,"厨娘刚熬好的,您趁热用些。
"沈知意接过瓷碗,指尖触及碗壁的温度,刚刚好——不烫不凉,是兄长一贯要求的温度。
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甜香在舌尖化开,却忽然想起什么:"兄长今日又没用早膳?
"碧竹犹豫了一下:"大人天不亮就去刑部了,说是……漕运司的案子要再审。
"沈知意指尖微微一顿。
又是漕运司。
这己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她放下碗,走到窗前。
沈府的庭院里,几株海棠开得正盛,花瓣被风吹落,飘飘荡荡地落在青石板上。
五年前,母亲最爱坐在这海棠树下抚琴,父亲则在旁边煮茶,偶尔抬头对母亲笑一笑……"小姐?
"碧竹见她出神,轻声唤道。
沈知意收回思绪:"去小厨房,熬一盅山药茯苓粥,晌午给兄长送去。
"碧竹一怔:"可大人吩咐过,不让您出院子……""我不去。
"沈知意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本草拾遗》,翻到某一页,"你送去,就说……"她顿了顿,"就说这粥安神养胃,适合熬夜审案的人。
"碧竹抿嘴笑了:"小姐明明关心大人,为何总不肯当面说?
"沈知意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说了,他也不会听。
"就像那日她明明己经解释过去城南是为了给老乞丐送终,兄长还是罚她抄十遍《女诫》。
就像她明明提醒过他秋深露重记得添衣,第二日还是发现他的大氅原封不动地挂在书房。
——他们兄妹之间,永远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晌午时分,碧竹提着食盒回来了,脸色却不太好看。
"怎么了?
"沈知意合上书。
"大人……大人不在刑部。
"碧竹低声道,"奴婢打听了一圈,说是去了归燕巷。
"沈知意眸光一凝。
归燕巷——城南最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是杜允之管辖的地界。
她起身走到妆台前,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枚铜钥匙:"去备一套素净的衣裳,再叫阿武备车。
"碧竹大惊:"小姐!
您还在禁足,若是大人知道——""兄长若问起,就说我去书局买《女诫》注释本。
"沈知意己经换上了一双便于行走的绣鞋,"一个时辰内回来。
"马车在距离归燕巷还有两条街的地方停下。
"小姐,不能再往前了。
"车夫阿武压低声音,"巷口有杜家的人守着。
"沈知意掀开车帘一角。
狭窄的巷子里,几个地痞模样的汉子正蹲在路边掷骰子,腰间却挂着官府的令牌。
她眯起眼睛——果然,杜允之的手下己经控制了这片区域。
"你在这等着。
"她戴好帷帽,"若两刻钟后我还没回来,立刻回府报信。
"阿武还想劝阻,沈知意己经下了车,混入人群中。
归燕巷比想象中更破败。
青石板路年久失修,缝隙里长满杂草,两侧的房屋低矮潮湿,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和腐烂食物的气味。
沈知意压低头上的帷帽,沿着墙根快步前行。
转过一个拐角时,忽然听见熟悉的嗓音——"……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
"是沈明铮!
她循声望去,只见兄长一身素色便服,正站在一间药铺门口,对面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
"沈大人,话可不能乱说。
"壮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我们归燕巷的百姓,可都是良民。
"沈明铮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上个月漕船沉没,丢失的官盐,最后出现在你这药铺的后院,你怎么解释?
"沈知意心头一跳——漕运、官盐,这不正是父亲当年经手的案子?
她正想靠近些,忽然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嘴!
"别出声。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想活命就跟我走。
"沈知意被拖进一条暗巷,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眼前的男人一身粗布短打,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
"你是谁?
"她强自镇定,手己经摸到了袖中的银簪。
男人不答反问:"沈明铮是你什么人?
"沈知意心跳如鼓:"我不认识什么沈明铮。
""撒谎。
"男人嗤笑一声,"你和他长得像,尤其是眼睛。
"沈知意握紧银簪:"你到底想干什么?
""给你个忠告。
"男人压低声音,"立刻带你兄长离开归燕巷,杜允之的人己经埋伏在药铺周围了。
"沈知意瞳孔骤缩:"你怎么知道——"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抓住他!
别让沈明铮跑了!
"沈知意冲出暗巷时,药铺前己经乱作一团。
五六个持刀壮汉将沈明铮团团围住,而兄长手中只有一把折扇!
"兄长!
"她失声喊道。
沈明铮猛地回头,素来冷静的脸上罕见地浮现惊怒:"知意?!
你怎么在这——小心!
"一道寒光朝她劈来!
沈知意本能地闭眼,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铛!
"金属碰撞声在耳边炸响。
她睁开眼,只见一柄长剑横在面前,堪堪挡住那记劈砍。
持剑的是个陌生青年,一袭玄色劲装,剑眉星目,出手如电,三两下就逼退了袭击者。
"卓将军?
"沈明铮愕然。
青年——卓忆昀冷冷扫了沈知意一眼:"带她走。
"沈明铮一把拉住妹妹的手腕:"回家再跟你算账!
"沈府书房,灯烛彻夜未熄。
沈知意跪坐在蒲团上,看着兄长来回踱步,己经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擅离府邸,私闯险地,你知不知道今日有多危险?
"沈明铮终于停下脚步,声音沙哑,"若不是卓忆昀恰好路过——""不是恰好。
"沈知意抬头,"他是跟着您去的。
"沈明铮一怔:"什么?
""我看见了。
"沈知意轻声道,"在您进药铺前,他就躲在对面茶楼的二楼窗口。
"沈明铮眉头紧锁,半晌才长叹一声,在她面前蹲下:"知意,看着我。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疲惫与担忧:"答应我,别再插手这些事。
"沈知意望进兄长的眼睛——那里面的血丝比昨日更多了。
"那您能答应我,以后按时用膳,天冷记得添衣吗?
"她轻声问。
沈明铮愣住。
"您总说我们兄妹相依为命。
"沈知意握住兄长的手,发现他掌心全是冷汗,"可您从不让我分担半分。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沈明铮微微发红的眼眶。
良久,他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发顶,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傻丫头……"窗外,一轮孤月悄悄爬上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