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
风紧。
谢昭的夜行衣被夜露浸得发沉。
她贴在北燕粮草库后的土坡上,耳尖动了动——巡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擦着草垛子拐了弯。
"三息。
"她压低声音,刀鞘在地上敲了三下。
七道黑影从她身侧窜出,两人一组摸向草料堆。
谢昭握着双刀,指节捏得发白。
这是她第三次夜袭北燕粮道——前两次烧了半仓豆饼,这次要连谷仓带马草一并掀了。
火折子擦响的刹那,整片营地炸了。
"有敌袭!
护粮!
"谢昭的双刀在火光里划出银弧,砍翻两个扑过来的北燕兵。
她余光瞥见营门方向冲来一队骑兵,为首那人披玄色大氅,腰间狼首刀映着火焰——是萧烬。
"撤!
"她踹开挡路的木箱,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
钉尖擦着萧烬的耳侧钉进身后的旗竿,"走水路!
"士兵们顺着河道往下游淌,谢昭断后。
她能听见萧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那是常年浸在战场里的味道,和她身上的刀锈味一模一样。
"谢昭!
"萧烬的声音混着风灌进她耳朵。
她没回头,只把最后一个士兵推进芦苇丛,自己扑进冰凉的河水。
水面下,她摸到腰间的火折子还在,心里才踏实些——这趟没白来。
雁门关的晨雾裹着血腥味。
谢昭裹着湿外衣冲进大牢时,周怀安正倚在草席上咳血。
他的铠甲被剥了,露出胸口深可见骨的刀伤——不是北燕人的箭,是大楚的监刑刀。
"义父!
"她扑过去,手掌托住他垂落的手。
周怀安的手指动了动,从怀里摸出半块虎符。
虎纹磨得发亮,是当年皇帝亲赐的镇北将军令。
"陈景行那老匹夫...联合礼部参我阻挠和谈。
"他咳嗽着,血沫溅在谢昭手背,"他们要割雁门关外三十里地...换北燕退军。
"谢昭的瞳孔缩成针尖。
三年前北燕屠她家乡时,也是这样"和谈"——先割地,再屠城。
"守关即守心。
"周怀安把虎符塞进她掌心,"昭儿...你比我狠,比我韧。
这关..."他的手垂了下去,"就交给你了。
"谢昭攥紧虎符,指节发白。
她没哭,只是把脸埋进周怀安染血的衣襟——这里还留着他教她练刀时的皂角香。
第二日辰时,谢昭站在户部正厅。
陈景行捏着茶盏,指甲盖里全是金粉:"谢千夫长,前线要粮草?
可北燕使者昨日刚递了和议书,你这时候要粮,是嫌边关血不够多?
""和议书?
"谢昭把腰刀拍在案上,"三年前北燕屠我青阳城时,也递了和议书。
"陈景行眼皮跳了跳:"放肆!
你不过是周怀安捡来的野丫头,也配谈家国?
"他突然压低声音,"萧将军要娶你做平妻的事...你该明白,这是陛下给的台阶。
"谢昭的刀嗡鸣着出鞘半寸。
"末将只要粮。
"她咬着后槽牙,"雁门关五千儿郎,总不能饿着肚子守关。
""没有。
"陈景行端起茶盏,"退下吧,疯女子。
"谢昭转身时,刀鞘扫翻了茶案。
青瓷碎片溅在陈景行绣金的官靴上,他吓得缩成一团。
她没回头,只把虎符攥得发烫——等她守住雁门关那天,定要这老匹夫跪着来送粮。
北燕军营,狼帐内。
萧烬单膝跪在耶律弘面前,狼首刀搁在脚边。
"三月。
"耶律弘拨着佛珠,"破雁门关,否则..."他笑了笑,"你母族在幽州的三十口人,可等不了第西个月。
"帐外的北风卷着沙粒打在毡布上。
萧烬盯着自己手背的旧疤——那是十三岁救太子时被狼咬的。
他知道耶律弘忌惮什么:三年前他带三千骑兵踏平草原十八部时,连皇帝的御林军都没他的狼骑快。
"末将领命。
"他叩首,指节深深陷进泥土里。
"还有。
"耶律弘扔来一卷婚书,"听说你要娶谢昭?
好,明日派使者去雁门关。
朕要大楚的红妆煞,心甘情愿披上嫁衣。
"萧烬捏着婚书,狼首刀的刀柄硌得掌心生疼。
他想起昨夜追谢昭时,她甩来的透骨钉上刻着"昭"字——是周怀安用熔金笔给她刻的。
那钉子擦过他耳朵时,他闻到了铁锈味,和他刀上的血锈一个味。
雁门关的晚霞把城墙染成血红色。
谢昭蹲在城垛上,看北燕使者的马车摇摇晃晃驶来。
阿满递来冷掉的胡饼,她咬了一口,渣子落进虎符的凹痕里。
"将军,北燕说要娶您做平妻。
"阿满搓着手,"这...是不是圈套?
"谢昭把虎符塞进衣襟。
她想起周怀安断气前的眼神,想起陈景行躲在茶案后的鼠胆,想起萧烬追她时喊的那声"谢昭"——像根刺,扎在她喉咙里。
"是圈套。
"她把双刀在城墙上磕了磕,火星子溅起来,"但他们要我钻,我偏要把圈套拆了,扎回他们心口。
"阿满没再说话。
他望着谢昭被晚霞染红的侧脸,突然想起三年前初见时,这姑娘裹着破布蹲在难民堆里,手里攥着半块带血的刀——现在那刀,己经能劈开北燕的狼旗了。
"去准备。
"谢昭跳下城垛,"明日摆香案接婚书。
"她摸了摸腰间的双刀,"顺便...把火油库里的二十坛桐油,搬到演武场。
"阿满一愣:"那是过冬用的...""烧喜宴。
"谢昭笑了,眼睛里烧着和昨夜北燕粮库一样的火,"萧烬不是喜欢火吗?
我给他备个大的。
"暮色里,北燕使者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谢昭解下夜行衣,露出里面染血的中衣——那是周怀安最后一件铠甲改的。
她摸了摸心口的虎符,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这局,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