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咳出第三口血时,阿满正往她嘴里塞参片。
"将军别硬撑。
"阿满的手在抖,他刚替她换过药,左肩的箭伤深可见骨,军医说再偏半寸就要废了整条胳膊。
她盯着帐外晃动的人影——士兵们裹着破布巡城,灶房飘来的粥香里混着血腥味。
雁门关的存粮撑不过七日,北燕新换的主将耶律弘正往这边调了三万狼骑。
"扶我去见李将军。
"她推开参片,指甲掐进掌心。
阿满急得首跺脚:"您现在下地能走三步?
军医说至少躺半个月——""半个月?
"谢昭扯过床头的双刀,刀鞘磕在地上发出闷响,"半个月后耶律弘的马刀能捅到李将军的后心。
"李将军的营帐飘着艾草味。
他正对着地图发呆,见她被阿满架着进来,猛地站起来:"谢千夫长!
您这是——""和亲。
"谢昭把刀拍在案上,震得烛火首晃,"我去北燕,换三年边境太平。
"李将军的茶盏"当啷"落地。
他盯着她苍白的脸,喉结动了动:"陛下刚下旨让你养伤...再说北燕要的是雁门关,不是个女人。
""他们要的是我这条命。
"谢昭摸出怀里的半块虎符——萧烬救她时掉在她掌心的,"耶律弘恨我斩了他亲弟,北燕皇帝恨萧烬护我坏了规矩。
我去,他们既能泄愤,又能堵萧烬的嘴。
"李将军沉默了。
帐外突然传来马嘶,是信使到了。
黄澄澄的圣旨展开时,谢昭看见"和亲"两个字刺得眼睛疼——原来她还没开口,大楚朝堂早替她做了决定。
和亲队伍出雁门关那日,谢昭裹着萧烬救她时染血的披风。
阿满塞给她个布包:"里头是炸药,遇火就炸。
要是北燕人敢动您..."他没说完,转身抹了把脸。
队伍走到黑风峡时,伏兵从两边山岩窜下来。
"保护公主!
"护送的千夫长喊得破音,可箭雨比人声更快。
谢昭掀开车帘,看见三十多个蒙面人举着带北燕狼纹的刀,为首的正是耶律弘的亲卫队长。
她摸向布包,手指刚碰到炸药引信,马蹄声破空而来。
玄色战马撞开三个刺客,马上的人浑身是血,左脸有道新添的刀伤。
谢昭认得出那身铠甲——萧烬被贬监军后,连征北大将军的银甲都换了粗铁的。
"滚!
"萧烬挥刀砍翻两人,反手拽她上马。
刺客的刀扎进他右肩,他像没知觉似的,策马往峡口冲。
谢昭攥住他腰间的暗袋。
里面有张染血的密旨,北燕皇帝的朱批刺得她瞳孔收缩:"杀谢昭者封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你早知道?
"她把密旨甩在他背上,"知道他们要我命,还敢来?
"萧烬闷哼一声,马速不减:"我母族在北燕皇陵守灵,皇帝拿他们逼我。
我要是不接这密旨..."他突然勒住马,"你以为耶律弘的伏兵怎么知道你走黑风峡?
大楚有人卖了路线。
"谢昭的手顿住。
她想起李将军收到圣旨时不自然的眼神,想起出发前灶房突然少了二十斤盐——原来内鬼不是北燕,是大楚自己人。
"那你图什么?
"她咬着牙,"救我,你母族怎么办?
""我劫了陈景行的走私粮。
"萧烬扯下她的披风裹住她,血滴在披风上开成红梅,"他私通北燕卖粮草,我把粮送给雁门关伤兵了。
皇帝要动我母族,得先过陈景行那关——他比我更怕秘密泄露。
"谢昭盯着他肩上的刀伤。
血还在流,把粗铁铠甲泡成了暗红色。
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对峙时,萧烬在阵前射来的那支箭——箭杆上绑着块糖,说是草原上治嗓子的。
"前面是冰河。
"萧烬踢了下马腹,"过了河就是北燕牧民的帐篷,他们恨耶律弘征兵,会帮我们。
"谢昭摸出炸药引信,反手扔进刺客堆里。
爆炸声震得山岩落石,她听见萧烬在笑:"红妆煞还是这么疯。
"他们在牧民的帐篷里躲了三日。
谢昭替萧烬缝伤口,针脚歪歪扭扭:"下次别替我挡箭。
""那你也别随便去和亲。
"萧烬抓住她的手,掌心有常年握刀的茧,"陈景行的人还在找你,耶律弘的狼骑离这里三十里。
""所以?
""所以..."萧烬的拇指蹭过她手背的刀疤,"我们得先烧了耶律弘的粮草。
"火牛阵是周怀安教她的。
谢昭带着牧民的孩子把浸油的草捆绑在牛尾,萧烬带着牧民摸黑引开巡逻兵。
火起时,北燕粮仓腾起的黑烟能把月亮都遮住。
萧烬劫来的粮草也到了雁门关。
阿满在信里写:"伤兵能喝上热粥了,李将军审出了内鬼,是陈景行的亲兵。
"谢昭把信塞进炭盆。
火星溅在萧烬送的披风上,烧出个小窟窿。
她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战鼓——是大楚的牛角号,也是北燕的狼头鼓。
"要回雁门关?
"萧烬擦着刀,刀身映出她的脸。
"要回。
"谢昭摸出怀里的半块虎符,和萧烬的那半块碰在一起,"你呢?
""我..."萧烬的刀停在半空,远处的鼓声越来越密,"北燕皇帝要我戴罪立功,耶律弘要我替他弟偿命。
"谢昭穿上红披风。
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像极了三年前第一次见萧烬那天——他骑在马上,银甲被残阳镀得发红,说要踏平雁门关。
"走。
"她翻身上马,"雁门关的城墙,该再添道红妆了。
"萧烬跟着翻身上马。
两人并辔往南走,战鼓声追着他们的背影。
谢昭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萧烬的马蹄声撞在一起——像极了那年她中箭时,他怀里的心跳。
前面就是雁门关。
关墙上的士兵举着火把,影子被拉得老长。
谢昭摸了摸披风下的双刀,刀鞘还是热的——是萧烬刚才替她烤的。
战鼓又响了。
这次更近,更急。
她抬头看天,残阳把云层染成血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