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苏云卿便醒了。
她推开雕花木窗，晨雾中的沈家大院还笼罩在一片青灰色里。
春桃端着铜盆进来时，发现她己经自己梳好了发髻，正对着镜子将银簪缓缓插入发间。
"二太太起得真早。
"春桃拧了热毛巾递过去，"大少爷那边传话来说，辰时在账房等您。
"苏云卿的手顿了顿："这么早？
""听说大少爷每日卯时三刻就起来看账本了。
"春桃一边整理床铺一边说，"府里下人都说，大少爷做事比老爷当年还勤勉呢。
"苏云卿轻轻"嗯"了一声，从衣柜里选了件藕荷色斜襟上衣，配着深灰的百褶裙，看起来素净又端庄。
她对着镜子最后理了理衣领，忽然从妆台抽屉里取出一个绣着兰花的锦囊，小心地系在腰间。
账房在东跨院的僻静处，苏云卿穿过两道回廊时，晨露打湿了她的绣花鞋尖。
远远就看见账房的门大开着，沈砚之己经坐在里面，面前摊着厚厚的账册。
她站在门前轻轻叩了叩门框："大少爷。
"沈砚之抬起头，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侧脸上。
他穿着件靛青色的长衫，袖口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见是她，立刻放下毛笔站起身来："二...二妈来了。
"这个称呼让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苏云卿抿了抿唇走进来，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檀木的气息。
"老爷说让我来帮大少爷整理账册。
"她声音轻柔，目光落在桌上那摞账本上，"这些是...""上个月米行的进出项。
"沈砚之示意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忽然注意到她腰间那个精致的锦囊，"这是..."苏云卿下意识摸了摸锦囊，唇角泛起一丝浅笑："装算珠用的。
我父亲...以前教过我打算盘。
"沈砚之挑了挑眉，取过一个紫檀算盘推到她面前："那正好，这些数目还请二妈帮忙核对。
"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时，账房里只剩下算珠碰撞的清脆声响。
沈砚之悄悄抬眼，看见苏云卿纤细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神情专注得仿佛世间只剩这一件事。
他忽然想起昨夜父亲说的话："那孩子读过书，字写得也好。
"现在看来，何止是字写得好。
"这里不对。
"苏云卿突然轻声说，指尖点在一行数字上，"三月十七的米价应该是每石二两西钱，这里记成了二两六钱。
"沈砚之凑过来看，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头油香气。
他盯着那行数字看了片刻，突然拍案道："果然！
这是王掌柜经手的账目，我就说他最近交上来的数目有问题。
"苏云卿被他突然提高的声音惊得微微一颤，随即垂下眼睛："我只是随口一说，大少爷再仔细查查...""不，你说得对。
"沈砚之的声音温和下来，"二妈果然厉害。
"阳光渐渐爬上了账桌，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靠得很近。
院外传来丫鬟们洒扫的声响，但账房内的算珠声始终未停。
谁也没注意到，回廊转角处，沈老爷站在那里看了许久，最后满意地点点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整个上午，账房里的算珠声几乎没有停过。
苏云卿垂眸拨弄着算盘，纤细的手指在檀木珠子上灵活跳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偶尔会停下来，用毛笔在账册边角记下几个娟秀的小字，然后继续核对。
沈砚之坐在她对面，手里翻着另一本账册，目光却时不时地掠过她的指尖。
他注意到她写字时手腕微微悬空，笔锋端正清秀，一看就是从小练过的。
"二妈的字写得真好。
"他突然开口。
苏云卿笔尖一顿，墨汁在纸上洇开一小点。
她抬起眼，正好对上沈砚之的目光。
他生得极好，眉目深邃，鼻梁高挺，此刻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半边脸上，衬得轮廓愈发分明。
她轻轻抿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大少爷过奖了。
"那笑容很轻，却像一滴墨落入水中，在沈砚之心头无声晕开。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低头继续看账本，可方才那一瞬的对视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午时将至，春桃轻轻叩门，端来了茶点。
"大少爷，二太太，歇会儿吧。
"苏云卿这才发觉手指己经有些发酸。
她端起茶盏，指尖被热气熏得微微泛红。
沈砚之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手，又很快移开。
"二妈以前在家也常看账本？
"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苏云卿捧着茶盏，热气氤氲间，她的眉眼显得格外柔和："小时候跟着祖父学过一些。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后来家道中落，这些本事反倒用上了。
"沈砚之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他想起外头那些风言风语，说沈老爷强占民女，可眼前的人分明安静得像一幅水墨画，哪有半点被迫的模样？
"大少爷？
"苏云卿见他出神，轻声唤道。
沈砚之回过神，发现她正望着自己，眸子里映着窗外的天光，清澈见底。
他忽然有些狼狈，放下茶盏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去趟米行，这些账册明日再继续。
"苏云卿也起身，微微颔首："好。
"她站在门边，目送沈砚之离开。
他的背影挺拔如松，步伐稳健，却在转角处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她还未收回的目光。
两人都是一怔。
苏云卿先反应过来，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像是被抓到的小动作，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沈砚之喉结微动，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可走出很远，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比平时快了几分。
而账房门口，苏云卿轻轻抚了抚腰间的锦囊，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神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