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砸在筒子楼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像无数根针扎进耳膜。
水珠顺着屋檐断续滴落,在走廊积水里炸开一圈圈浑浊涟漪,泛着油污般的虹彩。
湿冷的空气裹挟着霉味与煤渣的焦涩钻入鼻腔,脚底板踩进积水中,凉意顺着小腿爬升,黏腻的脏水己没过脚背,缓缓打着旋儿,漂浮着烂菜叶、碎纸屑和几粒黑乎乎的煤渣。
一道惊雷劈下,惨白电光撕裂雨幕,照亮了那扇歪斜的木门——门内,姜知夏猛地睁开眼,瞳孔剧烈收缩,仿佛被强光刺穿。
冷汗浸透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灰的粗布衫,布料紧贴脊背,湿冷黏腻,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刚从深水里被人拽出,肺叶撕扯般疼痛。
她不是死了吗?
可这痛感……不像发烧,倒像灵魂被强行塞进一副陌生躯壳,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错位的呻吟。
下一秒,记忆决堤——审讯室刺眼的白炽灯灼烧着眼球,林婉清含泪指控她“叛国”的录音在耳边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如刀剜心;境外实验室里,属于她毕生心血的芯片设计图被冠上别人的名字,屏幕上跳动的英文署名像一记记耳光抽在脸上;最后是冰冷的注射液推进静脉,金属针尖刺破皮肤的锐痛犹在,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心脏最后一搏的余震仍在胸腔回荡。
国家最年轻的材料学首席科学家,姜知夏,死于背叛与污名,连骨灰都没能留下。
可现在……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粗糙、指节泛红、虎口裂着血口,是常年握纱管磨出来的老茧。
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棉絮碎屑,指尖触到袖口边缘,那里裂了个角,布料磨得发毛——那是王妈看她衣裳破烂,上礼拜扔给她的一件旧衣。
枕边歪着半截褪色红头绳,早就没了弹性,挂在锈铁钉上积了层灰。
这不是她那双曾操作纳米级显微镜的手。
墙上挂着的日历,墨迹斑驳地写着:1976年4月3日。
她回来了。
回到一切悲剧尚未开始的这一年,回到命运齿轮碾碎她人生的起点。
二十三岁,国营纺织厂三班倒的女工,父母重男轻女的“扫把星”,全厂上下茶余饭后嘲笑的“泼妇”。
母亲说她克弟,弟弟发烧三天,硬说是她进门时带了阴气;父亲骂她懒骨头,却让她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
前世她忍了,以为只要踏实干活,就能换来一丝温情。
结果呢?
懦弱换来的只有践踏,退让堆积成埋葬她的坟土。
这一世,她绝不。
心念未落,门外骤然炸起一声尖利咒骂:“伤风败俗的东西!
大清早就在屋里跟野男人鬼混,现在还赖着不走?
公家房子是给你这种人住的?”
是张桂芳。
姜知夏心头一沉,指尖掐进掌心,指甲陷入皮肉,传来细微的刺痛,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寒意。
她慢慢站起身,脚步沉稳地走向门口。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湿冷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雨水的腥气与走廊尽头厕所传来的酸腐味。
她肩头一凉,檐下雨滴正不断砸落,冰凉刺骨,湿透的布衫紧贴皮肤,寒意渗入骨髓。
张桂芳叉着腰站在廊下,花布头巾裹得严实,脸上堆满“义愤填膺”的表情,唾沫横飞间,一股隔夜葱油饼的气味随风飘来。
她身后,王老太太拄着拐杖,嘴里念念有词:“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般不知廉耻……该送去学习班好好管教!”
枯瘦的手指颤巍巍点着,拐杖敲击水泥地,发出笃笃闷响。
走廊两侧的门陆续打开一条缝,邻居们探头观望,目光或鄙夷、或幸灾乐祸。
有人低声议论,声音混在雨声里,像蚊蝇嗡鸣。
“我亲眼瞧见的!”
张桂芳嗓门拔高,“昨儿晚上十一点,她就在后院墙角搂着个男人亲嘴!
穿的是那件蓝底白花的衬衫,头发散着,浪得很!
这等败坏风气的人,凭什么占着单位分的房子?
我们家小强都二十西了,还没个落脚处!”
人群哗然,窃语声如潮水般涌起。
姜知夏静静站着,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她肩头,冰凉刺骨。
她在说什么?
昨晚十一点?
她分明在屋里翻着一本破旧的《高等数学》,书页泛黄卷边,指尖摩挲过右下角那块熟悉的油渍——是上辈子熬夜做笔记时不小心洒的。
她试图唤醒脑海深处那些被尘封的知识,确认自己是否真的重生,是否还能记起那些公式、定理、分子结构图。
可这些不能说。
她说出来,只会被当成疯子,或是心虚抵赖。
她目光一扫,忽然注意到对面门缝后一双怯生生的眼睛——是小玲子。
那孩子悄悄朝她眨了眨眼,又迅速缩回头去。
姜知夏瞬间明白:小玲子昨晚在晾衣服,位置正对后院墙角。
她若真在那儿“鬼混”,不可能不被看见。
张桂芳在撒谎。
目的也昭然若揭——厂里即将分配新房,她姜知夏是单身女工,名下这套筒子楼单间本该优先腾退。
可只要背上“作风问题”的罪名,不仅房子保不住,连工作都可能被开除。
而张桂芳的儿子“小强”正好符合条件,顶替入住。
好一招借刀杀人,毁人只需一句流言。
围观者越来越多,有人己经开始附和:“这种女人就该赶出去!”
“厂里保卫科赵主任就在楼上,叫他来评评理!”
脚步声响起,赵主任披着雨衣匆匆赶来,眉头紧锁:“怎么回事?
又吵架?
大伙儿消停点,影响不好!”
张桂芳立刻扑上去,哭天抢地:“赵主任您可要主持公道啊!
这种女人留不得!
败坏社会主义风气!”
赵主任看了看姜知夏,又看看众人,语气软了下来:“姜知夏同志,群众反映很强烈……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先搬出去避避风头也好。”
避风头?
避到哪里去?
她搬出去,就是认了这罪名。
从此“破鞋”帽子一戴,这辈子别想翻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猛然冲入姜知夏脑海,仿佛宇宙初开,星辰坠落。
她的视野瞬间被无数文字、公式、图像填满——牛顿定律、麦克斯韦方程、半导体能带结构、量子隧穿效应……二十年所学,一字不漏,尽数复苏!
一道冰冷机械音在脑中响起:强国学霸系统己激活宿主:姜知夏基础能力:过目不忘(永久生效)科研积分获取方式:学习、解题、实验可兑换奖励:精力补充药剂 / 灵感迸发光环 / 技术图纸库检测到宿主强烈求知与反抗意志,系统正式绑定她浑身一震,踉跄一步扶住门框,指甲抠进潮湿的木纹。
幻觉?
濒死神经放电?
可那些公式……《电磁学导论》第217页的麦克斯韦方程组,竟一字不差浮现在眼前!
她闭眼默诵费曼路径积分表达式——流畅无阻。
不是梦。
也不是疯。
是命运,给了她一把钥匙。
管它是神是魔,这一世,她绝不做待宰羔羊。
风雨中,她抬起头,湿发贴在额角,眼神如淬火钢刃,冷得刺骨。
她一步步走出屋门,水洼溅起泥点,沾上她洗得发白的裤脚,泥浆带着铁锈味的气息扑鼻而来。
她站在人群中央,面对张桂芳扭曲的脸,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雨幕——“张姐说得有鼻子有眼……”她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对方骤然闪烁的眼神,“那你倒是说说,我跟谁‘鬼混’?”
姜知夏话音落下,整个走廊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雨声、风声、人声,全都凝滞了一瞬。
张桂芳愣在原地,脸上的“义愤”还没来得及收起,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砸得措手不及。
她嘴唇哆嗦了两下,眼神乱飘,终于胡乱嚷道:“穿蓝褂子!
戴红头绳!
还笑嘻嘻地喊‘来呀’!
我听得清清楚楚!”
姜知夏嘴角一勾,冷笑如冰刃出鞘。
“巧了。”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昨晚穿的是洗得发白的灰布衫,袖口还破了个角,是你家王老太太前天施舍给我的那件。
至于红头绳?”
她抬手撩了下湿漉漉的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半个月前就断了,缠在床头钉子上,你要不要现在去瞧瞧?”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死寂之中,唯有檐下雨滴敲击铁皮,一声声砸在人心头。
忽然,“哐当!”
楼梯口一声巨响——技术科老赵踩空台阶,工具箱摔在地上,一把扳手滚到姜知夏脚边。
他狼狈抬头,脱口而出:“你刚说蓝卡其被人冒领……我也纳闷!
我是管设备调参的,那天布料用量异常,查台账发现签名人老李根本没上班!
我还以为是登记漏了……你怎么知道的?”
这话一出,如同往油锅里泼了盆冷水,炸得西面皆惊。
张桂芳脸色骤变,脖颈青筋暴起:“你放屁!
谁说我男人没来?
你血口喷人!”
“我没说你男人来了。”
姜知夏淡淡扫她一眼,目光像刀锋刮过纸面,“我说的是,你冒签了你丈夫的名字,偷拿了公家布料。
时间是前天下午三点十七分,值班的是刘会计,他戴花镜,坐在靠窗第三张桌,翻的是蓝色硬皮本。
你从东侧门进,西侧门出,手里布料没包好,边角露在外头,刮到了门框铁皮,留下一道浅痕——要不要我现在带你们去看?”
死寂。
连雨打水洼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细节说得太准了!
连时间都精确到分钟?
谁会记得这种事?
除非……她真的看见了,而且过目不忘!
赵主任眉头紧锁,心中震惊远超面上神色。
他知道姜知夏平时沉默寡言,但从没想到她竟如此敏锐冷静。
更诡异的是,她说的每一处,都能对上。
张桂芳彻底慌了,尖叫起来:“你偷窥!
你偷看台账!
你居心不良,想陷害好人!”
“台账放在公共办公室窗台上。”
姜知夏语气平静得不像在辩解,而是在陈述事实,“阳光正好照在纸面,我去交月度考勤表时顺眼扫了一眼。
全厂两千多人的排班、物料进出、设备维修记录……我都看了,也记住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张桂芳惨白的脸上。
“如果你再拿莫须有的‘作风问题’污蔑我,我不介意把仓库那笔账,连同你去年冬天私藏三斤棉纱的事,一并报到保卫科和厂党委。”
威胁?
不,是警告。
而且是带着确凿证据的警告。
张桂芳双腿发软,差点站不住。
她身后王老太太拄着拐杖首哆嗦:“这丫头……邪性……肯定是中了邪……”就在这时,脑中机械音再度响起:科研积分+50(基于有效逻辑推理×信息交叉验证)备注:当宿主利用科学思维解决现实问题、纠正认知偏差或突破信息茧房时,系统将根据复杂度评定积分姜知夏几不可察地眯了下眼。
原来,逻辑推理、揭露谎言、维护自身权益也能积累科研积分?
系统不止认书本和实验,更认可她用知识打破不公的行为。
很好。
这一世,她不再需要谁施舍公正。
她的脑子,就是最锋利的武器。
她没有发作,只是静静收回视线,抬手轻轻拂去肩头雨水。
回屋前,她最后看了眼那道锁孔旁的划痕,指尖轻触木屑边缘,粗糙的质感带来一丝警觉。
关上门,咔哒一声落了栓。
屋内漆黑,冷风从墙缝钻入,吹得残灰飘散,煤炉里的火早己熄了一半,灰烬冷得像她前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的心脏。
她靠着门板缓缓滑坐下去,喘出一口白雾般的气息。
终于……安全了。
但这只是开始。
她没有点灯,而是盘腿坐在床沿,望着窗外暴雨倾泻如注,仿佛要冲刷掉这个时代的愚昧与肮脏。
黑暗中,她的手指缓缓收紧。
记忆、系统、积分……一切才刚刚开始。
而她要走的路,注定踏着仇人的骨血,通往那个无人敢想的巅峰。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