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住院的钱，我出了三千，你至少得出五千！
""凭什么？
你是大哥，你就该多出点！
再说了，你家就一个孩子，我家两个，开销大！
"姚明珠躺在病床上，半睁着眼睛，听着床边两个儿子的争吵声。
输液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落下，就像她此刻的心,凉得透彻。
病房里开着空调，温度适宜,可她却觉得冷。
不是身体的冷，是从心底往外冒的那种寒意。
"你们吵够了没有?"大儿媳刘美娟的声音尖利刺耳，"医生说你妈这病得住一周，后面还有各种检查费用,加起来怎么也得两万块。
我可告诉你们，我们家最多再出两千，多的没有!""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小儿子姚志明不甘示弱，"我媳妇还怀着孕呢，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你让我上哪儿找钱去？
""怀孕了不起啊？
我家孩子上补习班，一年就得三万！
"姚明珠闭上了眼睛。
三个月前，她还在给小儿媳王小花炖鸡汤,听她撒娇说想吃手剥核桃，自己就坐在小板凳上，一个下午剥了两斤。
两个月前，大孙子说想要双名牌球鞋，她把自己攒了半年的退休金都给了。
可现在，她躺在病床上，他们在争吵的是——谁少出点钱。
"行了行了，你们别吵了。
"门外传来一个略带不耐烦的男声。
姚明珠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共同生活了三十五年的男人——陈建国。
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股浓烈的烟味和淡淡的女人香水味。
姚明珠的鼻子一酸，眼泪顺着眼角流进了枕头里。
"爸，您来了。
"大儿子姚志强的声音里带着讨好，"您说这钱该怎么出？
""还能怎么出？
"陈建国的声音冷冰冰的，"你们是她儿子，医药费当然你们出。
我跟她都离婚两年了，我来看一眼己经算仁至义尽。
"姚明珠猛地睁开了眼睛。
离婚两年？
她和陈建国结婚三十五年，从二十二岁嫁给他，到五十七岁的今天，她洗衣做饭、伺候公婆、拉扯孩子、下岗后摆过地摊、做过清洁工、当过保姆……可到头来，在他口中，他们竟然"离婚两年了"？
"爸，您这话说的，您和我妈明明还没离婚啊。
"姚志明有些不解。
"那是还没去办手续，但我早就跟她说清楚了。
"陈建国烦躁地挥了挥手，"我在外面有人了，就等着她病好了去把证办了。
怎么着，你妈不会以为我还能伺候她一辈子吧？
"病房里安静了几秒。
"爸，您说的是真的？
"姚志强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废话！
我陈建国好歹也是当年厂里的风云人物，现在退休了，退休金五千多，还不能找个知冷知热的人过日子？
她姚明珠什么都不会，退休金才两千块，配不上我！
"配不上。
这三个字像钉子一样，一根根钉进姚明珠的心脏。
她想起三十五年前，父母死活不同意这门婚事，说陈建国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可她偏不信，觉得这个男人长得帅、会说话，跟着他有前途。
于是不顾父母反对，嫁了。
嫁过来后才知道，公公婆婆重男轻女到了极点，她在家里的地位连条狗都不如。
生了两个儿子，坐月子时婆婆连口热汤都不给喝，说是"农村女人哪有那么娇气"。
陈建国呢？
从来不管家务，赚的钱只够自己抽烟喝酒，家里的开销全靠她。
后来工厂改制，她第一批下岗，为了供两个儿子上学，什么活儿都干过。
而陈建国，因为会拍领导马屁，硬是熬到了退休，拿着比她多三千块的退休金，却连一分钱都不肯往家里拿。
这些年，她早就看出来他在外面有女人了。
但她选择忍，选择装作不知道，选择维持这个破碎的家。
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两个儿子。
怕他们被人说"来自离异家庭"，怕影响他们找对象，怕他们将来不孝顺自己。
可现在，她在病床上，两个儿子在争吵谁少出钱，丈夫却公然说她"配不上"。
"行了，我该说的都说了。
"陈建国不耐烦地转身要走，"你们兄弟俩自己商量吧，医药费你们出，出院了我去办离婚手续。
姚明珠，你听见了吧？
到时候配合点，别搞得难看。
""等等。
"姚明珠开口了。
声音很轻，却让病房里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她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输液针头扎在手背上，她甚至没感觉到疼。
她的目光越过两个儿子，越过两个儿媳，首首地落在陈建国身上。
"你说……你要跟我离婚？
""对。
"陈建国皱着眉，"你不会不同意吧？
"姚明珠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三十五年了，她才知道，原来尊严丢了之后，是捡不回来的。
原来付出一切之后，换来的可能是一句"配不上"。
原来在病床上，亲人们考虑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谁多出点钱。
"我同意。
"姚明珠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陈建国警惕地看着她。
"我们离婚的时候，你得给我十万块。
""什么？！
"陈建国一下子跳了起来，"你做梦呢？
凭什么给你十万？！
""就凭我伺候你爸妈送终，就凭我养大两个儿子，就凭我下岗后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就凭这三十五年，我没对不起你陈家任何一个人！
"姚明珠的声音陡然提高，"十万块，一分都不能少。
你不是说我配不上你吗？
那就拿钱买断这三十五年！
"陈建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不可能！
我最多给你一万！
""那就法院见。
"姚明珠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我会请律师，把你这些年在外面养女人、转移财产的事儿都查得一清二楚。
到时候别说十万，你那套房子都得分我一半。
"病房里鸦雀无声。
姚志强和姚志明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见过母亲这样。
在他们的印象里，母亲一首是软弱的、好欺负的、为了家庭能忍受一切委屈的。
可现在，这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你……"陈建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考虑清楚了跟我说。
"姚明珠说完，转头看向两个儿子，"还有你们俩，这次住院的费用我自己出。
以后我的事儿，也不用你们管了。
""妈，您这是什么意思？
"姚志强慌了。
"意思很简单。
"姚明珠平静地说，"从今天开始，我姚明珠要为自己活了。
我这辈子，前五十七年是为你们活的，现在我想为自己活活试试。
"她顿了顿，看着两个儿子震惊的脸，又看了看陈建国铁青的脸色，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陈建国，一万块是吧？
行，我同意。
"陈建国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得意的笑容："算你识相。
""不过……"姚明珠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从今天起，你的事儿跟我没关系，我的事儿也跟你没关系。
将来你要是落魄了，别指望我帮你。
将来我要是发达了，也别想从我这儿拿走一分钱。
""就你？
还发达？
"陈建国嗤笑一声，"你一个五十七岁的老太婆，除了做饭还会什么？
我倒要看看，你离了我能怎么活！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
两个儿子也尴尬地跟着走了出去，临走前，姚志强说："妈，您好好休息，我们……我们先回去了。
"病房的门关上了。
姚明珠看着天花板，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她不是因为委屈而哭，而是因为释然。
她抬起右手，看着输液针头，突然想起了公公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的话："明珠啊，我对不住你。
这辈子，你受苦了。
"那时候她还不懂公公是什么意思，现在她懂了。
公公知道陈建国是什么人，公公知道这个家亏欠她太多，所以在临终前，公公偷偷给她留了一笔钱。
虽然只有一万块，但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现在加上离婚费的一万，她有两万块了。
五十七岁，两万块，还有一条命。
姚明珠突然笑了。
够了，足够了。
她要让所有看不起她的人看看，五十七岁的女人，一样能活出精彩。
窗外的夕阳洒进病房，给白色的床单镀上了一层金色。
姚明珠看着那片金色，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
她姚明珠这辈子，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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