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长安,总裹在一层濛濛细雨里。
苏瑶坐在摇晃的马车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车窗上的雕花。
外头传来商贩的吆喝,混着骡马嘶鸣,还有隐约的丝竹调子——这是她头一遭踏足传说里的帝都,空气里飘着的气儿,跟江南全然不同,既有脂粉的香软,又藏着金戈铁马的冷硬。
“小姐,前头就是朱雀大街了!”
贴身侍女画春撩开窗帘一角,声音里带着雀跃,“您瞧那牌坊,听说还是太宗皇帝亲笔题的字呢。”
苏瑶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青灰色的宫墙在雨雾里绵延开,像条沉默的巨龙。
墙头上覆着新抽芽的柳枝,嫩绿的条儿垂下来,扫过朱红宫门上嵌的铜钉,叮咚作响。
她收回眼,指尖在袖中攥紧了方素色丝帕,帕子上绣的兰草是母亲亲手拈的针,针脚密匝匝的,藏着临行前母亲红着眼圈说的话:“瑶儿,苏家能不能在长安站定脚,就看你的了。”
父亲苏文渊是江南的礼部侍郎,官阶不上不下,在朝堂上向来是个靠边站的。
这回朝廷选秀,本轮不到苏家,是父亲托了同乡的情面,才勉强把她的名字报上去。
苏瑶心里明镜似的,自己这趟入宫,图的不是什么荣华富贵,是给整个家族找个靠山。
马车在客栈门口停住,苏瑶刚下了车,就见斜对面马车上也下来个姑娘。
那姑娘穿身浅碧色的衣裙,梳着简单的双丫髻,怀里抱着个半旧的书箧,瞧着家境寻常。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姑娘转过头来,露出张清秀的脸,眉眼间带着点怯生生的和善。
“姑娘也是来参选的?”
那姑娘先开了口,声音细细软软的。
“正是。”
苏瑶颔首笑了笑,“我叫苏瑶,打苏州来。”
“我叫沈清,青州人。”
沈清脸颊微微泛红,“方才在马车上,听见姑娘的侍女说喜欢城东的‘听雨轩’,我……我家从前就在那附近住,那儿的梅花糕最是地道。”
苏瑶愣了下,跟着笑了。
她没料到自己随口跟画春说的一句话,竟被这姑娘听了去。
“哦?
那改日倒要尝尝。”
两人正说着,客栈门口忽然热闹起来。
一群锦衣华服的太监簇拥着顶小轿停下,轿帘掀开,走下来位穿杏黄色宫装的女子,看那服饰,像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
那宫女目光扫过客栈门口的几位秀女,末了落在苏瑶身上,停了片刻。
“传太后娘娘口谕,”宫女的声音尖细,带着不容分说的威严,“选秀期间,所有秀女迁往驿馆居住,不得擅自外出。
这是初步拟定的重点关注名单,你们几个,跟我走。
她手里捏着张纸,念了几个名字,苏瑶的名字赫然在列。
沈清的名字没被念到,她脸上掠过一丝失落,却还是对苏瑶道:“苏姐姐,那我先回房收拾了,咱们驿馆见。”
苏瑶跟着那宫女上了马车,心里头有些发沉。
她初来乍到,从没跟谁结过怨,怎么就突然被太后列为“重点关注”了?
正琢磨着,旁边一位秀女凑过来,压着声音道:“妹妹是苏州苏家的小姐吧?
我听说,你父亲前几日在朝堂上参了李御史一本?”
苏瑶心头猛地一紧。
父亲确实因李御史贪墨赈灾款的事上了奏折,难不成……“李御史是太后的表亲,”那秀女接着说,“听说太后心里头很不痛快呢。
妹妹这回被列进重点名单,怕是……”话没说完,马车己经驶进了驿馆。
苏瑶下了车,望着眼前朱门高墙的院落,忽然觉得这长安的春天,比江南要冷得多。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驿馆深处的一间房里,皇后正听着兰若回话。
“娘娘,苏瑶果然被太后盯上了。”
兰若低声道,“要不要……”皇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嘴角勾出抹冷笑:“急什么?
先让太后试试她的斤两。
若是个不经事的,自然有法子让她悄无声息地消失。
若是有点能耐……”她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算计:“那就让她跟太后斗一斗,咱们正好坐收渔利。”
窗外的雨还下着,打在芭蕉叶上,淅淅沥沥的,像谁在暗处敲着鼓点。
苏瑶站在自己的房门前,望着天边的乌云,忽然觉得,这场选秀,打从一开始,或许就不是选妃,是场没硝烟的战场。
而她,己经被推到了战场的最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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