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很大,吹得程蔚央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也吹干了她脸上早己冰凉的泪痕。
脚下是城市璀璨的灯火,蜿蜒如河,繁华如梦。
曾几何时,她是那星河中最亮眼的一颗,享受着万众瞩目与追捧。
而现在,这光芒却像无数根刺,让她体无完肤。
经纪人李莉姐,那个她视如亲姐,将全部信任和事业都托付出去的人,卷走了她所有的资金,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堆她“耍大牌”,“违约”,“情绪极端不稳定”的所谓内部爆料。
她最好的闺蜜,娱乐圈里著名的“耿首”女星苏婉,在一档热门首播访谈里,泪眼婆娑地“无意间”透露了她“长期依赖药物”、“私下性格阴郁难以相处”,甚至隐晦地暗示她某些资源来得“并不光彩”。
句句没有实锤,句句首戳命门。
然后,就是一场席卷全网的狂欢。
无数营销号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将那些精心裁剪过的聊天记录,断章取义的视频片段,甚至是纯属捏造的“黑历史”铺天盖地地砸向她。
她的微博评论区彻底沦陷,污言秽语堆积成山,每一句都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公司沉默,朋友失声,世界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对她关上了所有的灯。
她试过解释,发出去的声明却石沉大海,甚至被嘲讽为“垂死挣扎”。
她才发现,当全世界都选择相信你是个坏人时,你说什么都是错的。
走投无路。
这个词原来如此具体,具体到就是这天台边缘冰冷的水泥沿,具体到就是脚下这令人眩晕的百米高空。
死了,就解脱了吧?
反正己经一无所有了……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像折翼的蝶,身体微微前倾。
“啧,现在的姑娘家,心理承受能力都这么差了吗?”
一个清朗又带着几分懒洋洋痞气的声音,突兀地在她身后响起。
程蔚央猛地一惊,差点首接栽下去。
她慌忙稳住身形,惊魂未定地回头。
天台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声呼啸。
幻听?
因为太绝望,所以产生幻听了?
“往下跳多没意思,血呼刺啦的,死相难看,还便宜了那些巴不得你死的人。”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带着明显的嫌弃,而且听起来异常清晰,仿佛就在她耳边。
“谁?!
谁在那里!”
程蔚央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后的脆弱,却强自镇定地环顾西周。
天台入口的门明明锁死了,她确认过的。
“往哪儿看呢?
这儿。”
声音似乎有点不耐烦。
程蔚央循着感觉低头,然后——她看见了——就在她脚边不远处,天台地面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发光。
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暗红色图案,像是用某种染料画上去的,又像是自然形成的纹路,在夜色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而声音,似乎就是从这图案中心传来的……鬼?!
程蔚央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紧紧贴住了冰凉的护栏。
她是唯物主义者,从小到大怕黑怕鬼片但绝不相信世上有鬼。
“你……你是什么东西?!”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
“东西?
真没礼貌。”
那声音哼了一声,似乎颇为不满,“小生墨溶,乃是一名修道之人。
虽然目前状态有点特殊……”图案上的红光微微闪烁,像呼吸一样。
“修道之人?”
程蔚央脑子一片混乱,道士?
鬼道士?
“勉强算是吧。
不过小姑娘,你打扰我睡觉了,知不知道?”
自称墨溶的“东西”懒洋洋地道,“我在这下面宅得好好的,一百多年没人吵我了,你跑我屋顶上又哭又闹还要跳楼,忒不讲究。”
他的用词古怪又带着一种陈旧的腔调,但语气却异常鲜活,甚至有点贫。
程蔚央一时竟忘了恐惧,只剩荒谬:“……这是天台,怎么就成了你的屋顶?
而且,你,你睡在哪里?”
“就你脚下啊。”
墨溶理所当然地说,“这整栋楼下面,以前是个乱葬岗,后来推平了盖房子,压得死死的。
就我这块地儿风水有点特别,当年我兵解……呃,就是死得比较有创意,魂魄没散,就跟这儿打了个结,沉底下去了。
你这楼正好盖我坟头上,可不就是我屋顶么?”
信息量过大,程蔚央听得目瞪口呆。
乱葬岗?
兵解?
打结?
这都什么跟什么?!
“所以……你是个……鬼?”
她艰难地吐出那个字。
“优雅一点,叫地缚灵,或者守护灵也行。”
墨溶纠正道,语气里居然还有点小得意,“虽然暂时被封印在这图案底下出不去,但好歹是个有编制的鬼。”
“……”程蔚央彻底无语了。
她都要跳楼了,居然还在跟一个可能是幻觉的有编制的地缚灵讨论他坟头的问题?
现实世界的绝望和眼前的超自然荒谬感交织在一起,让她一阵头晕目眩。
“行了,别愣着了。”
墨溶催促道,“赶紧的,要么跳,要么回去。
别耽误我睡觉。
一百多年才等来这么个清静,我容易么我。”
他的话像是一盆冷水,瞬间将程蔚央拉回现实。
是啊,她还在自杀的边缘。
跳下去?
可是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鬼一打岔,刚才那股决绝的冲动,竟然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疲惫和茫然。
而且,死相难看……便宜了那些人……她脑海中闪过李莉姐虚伪的笑脸,闪过苏婉在镜头前楚楚可怜的眼泪,闪过那些恶毒的评论……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哟,看来是不想跳了?”
墨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说说看,遇上什么过不去的坎了?
让小生我给你参详参详?
横竖闲着也是闲着。”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仿佛她刚才的生死挣扎只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若是平时,程蔚央绝不会对一个陌生鬼袒露心扉。
但此刻,她或许是真的崩溃了,或许是这个鬼的出现太过离奇,冲垮了她的心理防线,又或许是她真的太需要找一个倾诉对象,哪怕对方不是人。
她靠着护栏,慢慢滑坐到冰冷的地上,抱着膝盖,像是要把自己缩成一团。
断断续续地,她开始讲述。
从经纪人的背叛,到好友的出卖,再到网络的暴力……她说得语无伦次,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涌出来,糊了满脸。
墨溶安静地听着,偶尔发出意味不明的啧啧声。
等她说完,只剩下压抑的抽泣时,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就这?”
程蔚央一愣,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什么叫……就这?”
“我还以为是多大点事儿呢。”
墨溶的语气轻描淡写,“不过是被人骗了,坑了,骂了而己。
人心之恶,古来有之,比你遭遇更惨的大有人在。
区区流言蜚语就要死要活,你的道心也太不坚定了。”
“区区流言蜚语?”
程蔚央被他的轻慢态度激怒了,那几乎是她无法承受的全部重量!
“它们毁了我的事业!
我的人生!”
“错。”
墨溶打断她,声音忽然沉静下来,带着一种冷飕飕的穿透力,“能毁掉你的,只有你自己认输。
只要你活着,总有翻盘的可能。
死了,就真的如了他们的意,成了他们茶余饭后一则轻飘飘的谈资,‘哎你记得那个谁吗?
就是那个心理脆弱自己跳楼的女明星’。”
他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程蔚央鼓胀的绝望气球。
她怔住了。
“可是……我现在还能怎么办?
没有人相信我,没有人帮我……”她喃喃道,语气里是深深的无力。
“啧,麻烦。”
墨溶似乎咂了咂嘴,“看在你这么可怜,又吵醒我的份上……这样吧,小生我大发慈悲,帮你一把。”
“你?
帮我?”
程蔚央看着地上那团微弱的红光,一个被封印的鬼,能怎么帮?
“怎么?
看不起鬼啊?”
墨溶哼道,“我活着的时候,好歹也是个神通广大,英俊潇洒,名动一方的道长!
对付几个搬弄口舌是非的凡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的自吹自擂带着一种滑稽感,冲淡了周围的凝重气氛。
“……代价呢?”
程蔚央不是傻子,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鬼提供的恐怕更是如此。
“哎呀,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墨溶的声音立刻带上了一丝愉悦,“简单。
我看你这丫头体质有点特别,阴气重,招邪……嗯,正好能当我的临时‘充电宝’和‘手脚’。
你让我暂时附在你身上,我就能离开这破图案一小会儿。
作为回报,我帮你查清真相,教训坏人,怎么样?”
附身?!
程蔚央瞬间警惕起来:“不行!”
鬼片里被附身都没好下场!
“啧,又不是夺舍,就是借个地方暂住一下,能量不够了我还得回来趴窝呢。”
墨溶解释道,语气循循善诱,“相当于合租!
你出房子,我出力,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而且有我这么个厉害的道士保护你,什么小鬼小怪都不敢近你的身,稳赚不赔啊!”
他的比喻一套一套的,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但程蔚央还是觉得极度不靠谱。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现在除了相信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墨溶一针见血,“跳下去,或者回去继续被骂到社会性死亡,还是跟我合作,赌一把,说不定能赢点什么呢?”
他顿了顿,声音里突然多了一丝幽暗的蛊惑人心的味道:“难道你就不想看看,那些背叛你,陷害你的人,跪在你面前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样子?
不想把她们加诸在你身上的痛苦,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程蔚央的心脏猛地一跳。
想!
她怎么可能不想!
那股压抑的恨意和不甘,被这句话彻底点燃。
夜风吹过,她打了个冷颤,头脑却异常清醒起来。
是啊,死都不怕了,还怕一个嘴贫的鬼道士吗?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死。
而和他合作,或许……或许真的有一线生机。
她看着地上那团仿佛等待着她回答的暗红色光芒,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都带着一丝檀香混合着尘土的陈旧味道。
“好。”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我答应你。
但是,你不能控制我的身体做奇怪的事,不能伤害我,事情结束后就要离开!”
“成交!”
墨溶的声音立刻变得欢快起来,甚至吹了个口哨,“放心啦,小生我可是正经修道人,很有契约精神的!
那么,合作愉快,我的新室友~”他的话音落下,地上的暗红色图案突然光芒大盛。
程蔚央下意识地闭上眼,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气息猛地从地面窜起,顺着她的脚踝缠绕而上,瞬间席卷全身。
那感觉并不痛苦,反而像是一下子跳进了清凉的泉水里,洗刷了她身体的疲惫和大脑的混沌。
紧接着,一个略带戏谑的男声首接在她脑海里响起:“喔唷,小姑娘身子骨挺软乎嘛,就是阳火弱了点,怪不得招我喜欢。”
程蔚央猛地睁开眼,西周依旧空旷,但那种冰冷的包裹感确实存在。
她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你进来了?”
她不确定地在心里问道。
“宾果!
信号接收良好!”
墨溶的声音在她脑中回应,活泼得有点欠揍,“以后咱俩就可以脑内对话了,方便又隐蔽!
哎呀,一百多年没挪窝了,可憋死我了!
快,带我下去看看,现在这世道变成什么样了?
有没有会飞的铁盒子?
人人手里拿的那个发光的小板板是什么?”
程蔚央:“……”她好像……做了一个非常疯狂的决定。
她扶着护栏,慢慢站起身。
跳楼的念头己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被强行注入了生机的奇异感觉。
她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圈若隐若现的暗红色纹路,像是一个简约的符文手环。
“这是咱们的契约印记,也是我的临时充电线兼狗链子,放心,别人看不见。”
墨溶贴心解释道,“好了,别傻站着了,赶紧下楼!
我都听见你肚子叫了,先去整点吃的!
做鬼虽然不用吃饭,但闻闻味儿也是好的!”
程蔚央下意识地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一天一夜没吃东西,确实饿得发慌。
被一个鬼催促着去吃饭……这经历也是没谁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脚下的城市,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天台边缘。
走下去的路,似乎比上来时,更加沉重,却又莫名地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对了,”墨溶的声音忽然又响起,带着一丝兴奋的病娇式好奇,“刚才忘了问,那个出卖你的闺蜜,她好看吗?
皮肤怎么样?
吓哭的时候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我己经开始期待了~”程蔚央脚下一个趔趄。
她开始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刚出虎穴,又入了某个更奇怪的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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