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向顶峰

《攀向死亡》

作者：小沈Alvin

很久以前，有一座小村庄。

小村庄里只分南北，不分东西。

小村庄里清晨就已经天亮，但是接近正午时才日出。

没有人知道小村庄的位置，就连村民自己也不知道。

小村庄里有一个奇怪的规定，每当修建新房屋的时候，都必须把它修建在其他住宅的上方。

小村庄里没有人见过大海，没有人见过江河，没有人见过湖泊，没有人见过溪流。但是每天面对的却是全世界上最高最壮丽的瀑布。

没有人知道瀑布的水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瀑布的水到哪去，没有人知道瀑布的高度，也没有人知道小村庄的高度。

因为小村庄位于一处近乎垂直的悬崖的岩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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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庄没有名字，也没有命名的必要，因为村民们从没有见过第二个村庄，因此提到了村庄就必然是这里。村庄不大，总共只有大约300人，100户人家。

村庄坐落于悬崖的绝壁上，向上向下都是深渊。悬崖近乎垂直，岩壁很坚硬，没有坍塌的风险。唯一的麻烦就是建房或修栈道的时候都必须花费很大的时间才能在岩壁上凿出一个缺口，作为建筑横梁的支撑。

村民的用水并不成问题，除了雨天接水外，贴着岩壁向南走50米就是那处大瀑布。村民已经修建了一条木制的栈道，延申到瀑布的面前。

这样大大小小的栈道，构成了村庄的主要道路。

除了栈道，再有就是木梯或者绳梯。在这样的悬崖峭壁上，出现楼梯都是很少见很奢侈的事情。如果有村民想要在家中或门前修建楼梯，哪怕是再短的一节，都会被村民咒骂，因为十分浪费木材。

帕斯凡德的家位于村庄的最底层，那是一栋两层的木屋，上下层用木梯连接。这栋小木屋已经有数十年的历史了，他的母亲说她出生前小木屋就已经在这儿了。那时候他们的家还位于村庄的上层，因为存在高度差，出门方便，回家难。关于这栋房子的起源帕斯凡德恐怕是永远也不知道了，如果要追问就要涉及到他的祖父母。不幸的是，两位老人许久以前就离开了人世。

在小村庄里，死人是常态。一般来说死法有两种，一种是离开村庄出去探险牺牲的，另一种就像他的祖父母一样，失足坠崖身亡。

无数的不幸与牺牲造就了村民们坚毅的性格。他们不会过度留恋死去的人，他们只会保护好活着的人，尤其是小孩子。

这里的小孩子指的并不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是一个明确的范围。村里规定年满12周岁即为成年，成年的人们通常要担负起更多的责任，他们有义务协助长者和邻居修建房屋，出门采集食物和水源，必要的时候也要做外出探险的准备。

就比如，年仅14岁的帕斯凡德马上要去村里的学校接他10岁的妹妹放学。一般来说，未满12周岁的孩童上下学必须有一名成年人陪伴，以防止坠崖。

他顺着木梯下楼。他们的家和村里的大多数房屋一样，上层作为休息的卧室，下层作为劳动室，平时的做饭，吃饭，修理器材等活动都在这里完成。他们家两层的面积都不超过15平米。

楼下是他的母亲，村里的女人和男人一样勤劳勇敢，做事认真细致。此时此刻她正在把一个一个的果子放在木桶里清洗，这种果子没有名字，大家就叫它们果子，因为没人见过其他品种的果子。那满满的一桶，是他们的晚饭。

在劳动室的窗沿上，停着一只老鹰，准确地来说是一只秃鹫。这种秃鹫是村民们见到的为数不多的一种动物。它们盘旋于空中，没有人知道它们以什么为食。当村民们探索多次无果后，便不再关心这一谜团，这种禽类几乎是村里人唯一的肉类食物来源，人们会称它们停靠在崖壁突起的岩石上休息时将它们射杀，如果运气好的话，它们的尸体会被岩石的某处缝隙或者凸出来的树枝接住。然后猎人们就会小心翼翼地靠近它，将尸体连同箭矢一起带回来。

当然有些秃鹫逃过了被射杀的噩运，它们被村民所驯服，就比如停在帕斯凡德家窗口的那一只。它们是村民的信使，也有时承担着运送物资或牵引绳索的任务。

“我走了。”帕斯凡德对母亲说。准备离开。

“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去一趟汤姆那里弄一点纸回来，家里的纸快用完了。”

帕斯凡德嗯了一声，表示了同意。

“注意安全！”母亲在他身后说。

他离开了屋子，并没有选择关门。村庄里门和锁的作用是防风和防雨，并不是防贼。村里几乎人人都认识彼此，有困难大家都会帮忙，根本用不着盗窃，况且犯罪了能逃到哪里呢？出了村庄向南向北向上向下都是死路，没有人会做出脱离集体的愚蠢选择。

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下，也只有集体才意味着生存。

帕斯凡德踏入了化不开的浓雾中。这浓雾是山间的水汽，越靠近瀑布的地方水汽越浓。帕斯凡德的家离瀑布较远，却依然被浓雾所包围。这里的能见度不足50米，放眼望去，自己的家已经失去了部分的颜色。更远处，贴在悬崖上的其他房屋就只剩下层层叠叠的轮廓，最后连同弥漫的水汽一起化为了无尽的灰色。

严酷的自然环境把一天的时间分为了4个世界。大约凌晨12点到早上天亮是第一个世界，这是浓墨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夜晚山谷里的气温骤降，水汽凝结成的水珠形成了浓雾。没有人会在这样的环境下出门，用来照明用的火把会很快熄灭。即便是提着油灯，也只能照亮脚底的那不足一米的距离。

天亮后到中午日出是第二个世界。这一时期虽然已经是白天，但是太阳被他们身后这巨大的崖壁阻挡，周围的浓雾自然也无法挥发。村民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动，因为有雾的存在，所有人都像被蒙上了一层纱布，不走近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整个村庄笼着一层诡异的气息。

接下来就是中午日出到傍晚日落。这一段时期是村庄的黄金时期。太阳终于从山体的岩石后面钻出来，弥漫了半天的水雾也随之消散。这时整个村庄尽收眼底。阳光给每一栋房屋镀上了绚丽的金色。瀑布反射着金光，折射出五彩的光线。这也是一天中唯一干燥的时光，大家争先恐后地晾晒自己的衣物和食物，抓紧时间采摘食物和捕猎。

然后就到了晚上。从日落到凌晨浓雾升起的时间——也就是前半夜也是大家活动频繁的时期，不过在这一段时间里户外活动减少，大多数集中在自己的家里。照顾家中的老人和小孩，同时为第二天的生存准备。

阴晴交织，昼夜轮回。就像无尽空间中的无尽时间，或者是无尽时间中的无尽空间。

帕斯凡德家的小屋很快湮没在水雾中，这栋两层小木屋的基础结构是好几根粗壮的木制横梁，一头牢牢地插进从岩壁上造出的孔洞中，另一头向空中延伸出大约3到4米。下面有三角形的斜杆做支撑。在这横梁上铺木板，立柱，封顶，就形成了一个两层的小木屋。帕斯凡德的家是村里最老的一栋建筑物。因为他的房屋位于整个村庄的最底层。

再往下，就是早就无人居住的废墟了。帕斯凡德透过脚底木板的缝隙，可以看到下方也分布着许许多多的房屋。那都是其他人家搬离抛弃的旧房子，都是无一例外的危房。有些的屋顶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破洞，越往下的房屋损毁的程度也就越严重，最后与雾色融为一体。没有人建造新房的时候选择利用旧房上面现成的材料，因为大家都知道旧房的材料饱受风雨水的侵蚀，已经破败不堪，大家不可能用家庭的未来冒险。

即便是身处绝境，村庄的世世代代也没有放弃希望。他们认为希望就在头顶，只要不断地向上攀登，终将有一天会爬上悬崖的顶端，或者见到第二座村庄。只要攀登下去，终将有一天会迎来新生活。

所以，村里人世世代代都有无畏的探索者，他们背负着全村人的希望向各个方向展开了探索。但是活着回来的人寥寥无几，要么是遇到了阻碍放弃了，要么是承受不了同伴的牺牲回来的。

不管怎么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庄就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每一次建设新房的时候都要修建在村庄的最上方。久而久之村庄整体也就像一个缓缓攀登的巨人一样，贴着岩壁向上移动。

没有人选择向下探索，因为向下探索是毫无意义的。走过的路线都是村庄曾经经过的地方，下面都是老祖宗的遗物，要么是很久以前村庄残留的遗址，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帕斯凡德沿着不足两米宽的栈道向前移动，右手边是湿漉漉的岩石石壁，左手边是万丈深渊。栈道沿着一条不大的角度贴着岩壁向上延伸，尽头处是一架木梯。

他爬上了木梯，来到了另一条栈道，这一条栈道比下方的更新，也有了行人。大家忙碌着，朝着浓雾中隐隐约约的人影打招呼。

“接妹妹放学啊。”迎面而来的一位老太太笑着说。

帕斯凡德微笑着回应。他走上了另一条岔道，绕过其他人家的几栋房屋，爬上一条条的梯子。学校是新建的，靠近村庄顶层。帕斯凡德越往上走遇见的人也就越多，看到的房屋也越新。

路边有些地方会出现一条一条的管道，管道都是由长木头凿成槽形再依次利用绳索首尾拼接。管道里流动着涓涓的细水。帕斯凡德知道这是村里著名的工程师安基尼尔设计出的取水网络，那些管道的一头连接着瀑布，瀑布的水顺着管道可以分流到家家户户，满足了所有家庭的用水需求。

除了在岩壁上凿孔架梁之外，建房还有一种方式，就是利用自然生长在岩石缝隙中的大树。

悬崖的岩壁上并不是光秃秃的一无所有，许多粗壮的大树都扎根在坚硬的岩石中。他们发达的根系将岩石劈开并且深深地扎进去。没有人知道它们扎地有多深。根据直径超过一米的树干来判断，树木的根系最少向岩壁内延伸了10米。

没有人知道那些树木以什么作为养分，可能是岩石中的某种矿物质。总之它们就这样生长起来了，而且还越长越大。它们吸取着山谷中的阳光和露水，每一棵树都是一个完整的小型生态系统。树叶和结的果实哺育了无数以此为生的小型昆虫，栖息在枝叶间的鸟类以它们为食，而伺机而动的秃鹫也在尝试着捕捉那些小鸟。

一棵一颗的大树为村里人提供了大多数的生存资源，它们的果实表皮呈绿黄色，每一个都有拳头大，里面的果肉水嫩多汁；树上的鸟类也可以吃，但是村里人一般不捕杀它们，因为这会引起鸟群之间的骚动，一旦鸟类对村民产生了恐惧，它们就会迁徙到更远的树上，如此一来以它们为食的秃鹫也会离开。

所以人们通常捕杀秃鹫，它们不会因为人类的存在而飞离，它们以鸟类和同伴的尸体为食，只要有食物的地方它们就在。

除了食物，这些大树也是村中唯一的木材来源，每一棵树上的木材足够建造一栋向帕斯凡德家这么大的房屋了，但是村民从来不砍伐村庄附近的树，每次建房都要爬过几百米的绝壁到远处砍伐木材，村民们懂得可持续发展，祖祖辈辈沉淀下来的生存经验抛弃了这种竭泽而渔的愚蠢行为。

没有人知道这种树木的品种，村里人称之为“大伞”。因为每一棵树都像能庇护他们的伞一样。每一棵树的树干形状各不相同，有些是倾斜地向上生长，有些则是先横向延申，再一个90度的大弯后向上爬升。树叶很茂密，从一条一条的枝干上垂下来无数的藤蔓。有些藤蔓顺着树干爬到了岩壁上，交织起了一张张绿色的大网。

帕斯凡德经过一棵树的时候可以看到几米外的浓雾中有几个悬在空中的人影。他知道那是村里的“折藤人”。他们将自己吊在空中，收集那些垂下来的藤蔓。那些藤蔓可有大用处，坚固且柔韧无比，可以用作建筑和栈道的绳索，而且那些植物纤维经过加工后可以编织成村民穿戴的衣服和靴子。

“折藤人”是村里仅次于猎人和探索者的职业之一，他们长期悬空作业，稍有不慎就会地导入万丈深渊，坠崖致死的人不计其数，随着一声拖长了音的尖叫，他们彻底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根本不可能有落地的声音。

村民们似乎已经接受了向下无限远的事实。村庄的高度有多少取决于村庄的历史，而这一段历史究竟有多长，没有人知道。

往上，有些人家的房屋利用大树的枝干作为支撑，那些人是幸运的，大树能从崖壁处向外延伸十米不止，所以他们的树屋的面积可以修得很大，不像大多数房屋一样，只能贴着悬崖峭壁修成长长的一条。何况，大树的枝干远比从岩壁中架起的横梁更为坚固， 只要树不死，树屋的支撑就基本上不会受到威胁。

但是树木的数量是有限的，优质的条件并非人人都能享受。经过大家的协商，村里的树木大多用于建设村庄的公共设施，就比如——帕斯凡德妹妹上的学校。

经过了十几分钟的跋涉后，终于爬上了村庄的上层，这里都是新修建的房屋，路也是新的，而且部分陡峭的地方还设有藤蔓制成的围栏。这里出现了大量的秃鹫，它们都集中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上，依靠着树干有一座木屋，里面居住着村里最年长的猎人，村里的大多数秃鹫就是他驯服的。

猎人小屋的另一边，是另一棵大树，这是一棵沧桑且年长的大树，从它的枝干上垂下来千万根藤曼，它们就像帘子一样，遮挡住了树木的半身。在这棵大树茂密的枝叶之间，是村庄里的唯一一栋三层建筑，那是村里仅有的学校。

学生是年龄6到11岁的未成年人。一楼是6到8岁学生的教室，平时教授一些手工的技巧，如编织，木工，或制作基本的工具和武器，这是学校里的一年级；二楼是二年级，里面都是年龄9到11岁的大孩子，主要教授一些基本的捕猎技巧、建筑技巧等等。三楼是学校的仓库，平时储存着一些物资和食物。帕斯凡德的妹妹现在上二年级。

学校木屋的入口处搭建了一个比较大的站立平台，家长们可以在这里稍作休息。大家三五成群地聊起了天，似乎并不害怕几米外的深渊。不一会儿，村里议事厅的钟声敲响了，与此同时，一道金光出现在他们的头顶，阳光透过树叶在脚底的木板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正午——一天中的黄金时光到了。

中午12点学校放学。家长们有秩序地通过狭小的木门，学校算是村里比较大的房子了，每一层足足有30平米。

门外的家长们都走进了屋子，包括刚放学的19名一年级学生们，这个房间里挤了足足有近30人，这还不包括二楼的人数。但是大家都知道，学校所在的这棵树是村子里最粗壮也是最坚固的一棵，别说是30个人，就连60个人同时钻进来都没有问题。

帕斯凡德顺着屋角的木梯爬上了二楼，二楼有17个小孩，他们是村子里二年级的小朋友，女生有9个，其中就包括了帕斯凡德的妹妹——茜可。

小村庄里的人只有名没有姓。姓氏是没有必要的。在这个紧紧捆绑在一起的社会里，不易产生分化。而且姓氏是个累赘，想要繁衍，就要不断地生育。村庄里总共才近三百个人，这样一来二去的，大家都是一家人。

此时茜可和她的“家人们”正在收拾东西，教书的老师是村里比较有声望的智者。他才刚刚40出头，却已经有了半头的白发。

他叫多克特，是村里唯一的医生。此时此刻的他正在愁眉苦脸地收拾他的教学物品。帕斯凡德笑着上前打招呼。

“这些是什么啊？我当年上学的时候怎么没见过？”帕斯凡德指着桌上一堆难看的植物问。

“这些是前几天探索者从上面带回来的一些草药。”多克特说道，“这几天我都在教孩子们识别山上的药物，就比如这种……”

“我知道！”帕斯凡德的妹妹茜可挤过来说道，“这些叫岩草，老师刚才讲过。”

“搞到这些家伙可不容易。”多克特说，“就在前天竖直方向的探险队回来了，这岩草就是他们从上面带回来的。”

“上面？”帕斯凡德问道，“他们爬了多高？”

“多高……具体不太清楚，反正根据他们说有超过4000米。”

“4000米？好像破纪录了吧。”

“目前的情况好像是，一般回来的探险队最高都没法子超过3600米。”

“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议会还没有公布消息，我这些草药也是托了一个朋友才弄到的。”

“为什么不公布消息？不是破纪录了吗？”

“听说好像是死了人。”

“死了几个？”

“这次情况比较严重，死了3个。到3700米大绝壁的时候掉下去了一个，然后4000米的时候死了一个，剩余的三个实在是无法继续向上了，所以他们返回，回来的途中在……好像是死亡岩，又掉下去了一个。”

“死了是谁？”帕斯凡德急切地问。

“我也不知道。别再问了。”多克特看向正在摆弄着岩草的茜可。

“好了，快把岩草还给老师。”帕斯凡德对妹妹说。

茜可把手里的岩草放回了桌上，帕斯凡德牵着妹妹的手，对多克特说道：“我们先回去了，还有好多事要办。”

“等等。”多克特留住了他们，他警惕地看向四周，二楼的家长们的小孩子都走得差不多了，“还是小心点为好，过几天议会肯定会来选人的。”

“选人？”

“横向的探索者也没有回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到时候青年的人手肯定不够，他们一定会再选人的，至于是抽签还是什么别的方法，我也不知道。我只能说，早做准备，以防万一。”

帕斯凡德看向妹妹，她的表情凝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