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公主及笄礼这日，举朝同庆。
我坐在缀满南海珍珠的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陌生又精致的脸。
眉眼弯弯，唇不点而朱，天生一副甜蜜无害的模样。
身上是云霞般的绫罗，价值千金的鲛绡在这里只配做地衣。
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梨花香，那是为了今日，特意从南境八百里加急运来的新鲜花朵。
“公主今日真是美极了。”
大宫女流萤捧着最后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小心翼翼地插入我高耸的发髻，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谄媚与敬畏。
我弯起唇角，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脑子里那个自称“系统”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宿主宿主！
记住你的人设！
天真娇憨，不谙世事，大梁王朝最耀眼的明珠！
今天是你和男主谢玉衡的初遇名场面，你一定要展现出最完美的甜美笑容，让他对你一见钟情，这是推动剧情的关键！
““一见钟情？”
我在心里嗤笑一声，目光掠过窗外巍峨的宫墙。
那后面，是即将兵临城下的北漠铁骑。”
对啊！
“系统雀跃着，”按照原著，待会儿宴席上，北漠使臣会提出和亲，点名要你呢！
是谢玉衡，我们未来的摄政王男主，他会力排众议，保下你，只将你当作平息战事的象征‘献’出去，但他会暗中保护你，从此开启一段你在北漠忍辱负重，他在中原权倾朝野，你们俩里应外合、最终他登临天下你母仪天下的绝世恋歌！
是不是超浪漫！
“浪漫？
用一座王朝的倾覆，无数人的白骨，和一个公主终身囚禁的牢笼，堆砌成的所谓爱情？
我慢慢握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宿主？
你怎么不说话？
要保持甜美……““知道了。”
我打断它，声音平缓无波。
及笄礼的流程繁琐而冗长，祭拜、加笄、聆训……我像个提线木偶，在礼官的唱喏声中完成一个个动作。
唇角始终挂着那个系统要求的、无懈可击的甜美微笑。
首到步入举行大宴的重华殿。
丝竹管弦之声盈耳，觥筹交错之间，是文武百官堆满笑意的脸。
我的父皇，大梁的皇帝，高踞御座之上，面色带着纵欲过度的虚浮，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殿下某个方向。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在了那个穿着绯色官袍，身姿如芝兰玉树的年轻男子身上。
谢玉衡。
本书的男主角，未来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他似乎感应到我的视线，抬眸望来。
西目相对，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惊艳，随即化为一种温和的、带着些许安抚意味的笑意。
系统在我脑中尖叫：”啊啊啊！
他看你了！
宿主快笑！
甜一点！
就是他，你的真命天子！
“真命天子？
我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甜美纯粹，心底却一片冰封的荒原。
就是这个人，将用最温柔的姿态，把我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为了他的霸业，为了他那所谓的“暗中保护”和“里应外合”，我将在异国他乡，顶着公主的空名，忍受屈辱，耗尽青春，最后在史书上，留下一个“红颜祸水”的轻飘飘的注解。
北漠的使臣果然在酒过三巡时站了出来，声音洪亮，带着草原蛮族特有的倨傲：“尊敬的大梁皇帝陛下，我北漠愿与大梁永结盟好，特请迎娶凤阳公主，以缔秦晋之谊！”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或同情，或怜悯，或事不关己，或隐含期待，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父皇故作沉吟，眉头紧锁。
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谢玉衡出列了。
他步履从容，袍角拂过光洁的金砖，身姿挺拔如松。
声音清越，如同玉磬轻击：“陛下，北漠狼子野心，所求不过财帛与公主身份带来的名义。
然公主乃陛下掌珠，大梁明珠，岂可轻予？
臣以为，和亲乃下策，徒损国格。”
他顿了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我，带着一种尽在掌握的从容，继续道：“然，为表我大梁诚意，免动刀兵，可许北漠岁贡加倍，同时……请公主暂居北漠，以示两国通好之诚。
此非和亲，乃权宜之计。
臣，愿以性命担保，必设法护公主周全，待我大梁秣马厉兵，定迎公主还朝！”
一番话，掷地有声。
既全了皇帝的颜面，又看似保全了我，还彰显了他的“忠君爱国”与“深谋远虑”。
殿中不少大臣纷纷点头附和。
“谢大人所言极是！”
“此乃老成谋国之言啊！”
“公主为大梁暂受委屈，天下感念！”
系统在我脑中激动得语无伦次：”来了来了！
名场面！
宿主快谢恩！
说‘为了大梁，儿臣愿意！
’快啊！
记住要楚楚可怜又坚毅！
“父皇抚着胡须，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隐含得意的神情，看向我：“凤阳，谢爱卿所言，你可听明白了？
为了大梁，为了黎民百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等待着那个预想中，柔弱又坚强，含着泪光却又毅然决然的回答。
我缓缓站起身。
流云般的广袖垂落，露出纤白如玉的手指。
我一步步，走向御座之下，走向那个成为所有人视线焦点的年轻权臣。
脸上，依旧挂着那个无懈可击的、甜美的微笑，比殿外盛放的梨花更纯粹，更无辜。
谢玉衡看着我走近，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被那层温和的假面覆盖。
他或许以为，我是要去向他道谢。
就连高踞上位的父皇，也微微颔首，似乎对我的“懂事”颇为满意。
我在谢玉衡面前一步之遥处站定。
能清晰地看到他官袍上精致的刺绣，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冷的松墨气息。
他微微躬身，准备开口：“公主……”就是此刻。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如同冰雪覆盖春花。
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拔下了发髻间那支最锋利、作为及笄礼之一的赤金点翠凤尾簪！
没有任何犹豫。
手腕一沉，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谢玉衡裸露在官袍领口外的、微微凸起的喉结，狠狠刺了下去！
“噗——”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利刃没入血肉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谢玉衡脸上的从容瞬间碎裂，被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取代。
他喉间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睛死死地瞪着我，身体僵首，想说什么，却只有一股股暗红的血液从他指缝间、从他被刺穿的喉咙里汹涌而出。
他伸手指向我，手指颤抖，最终，那具不久前还象征着权力与未来的挺拔身躯，重重地向后倒去，“砰”地一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笑容、所有议论、所有虚伪的客套，全部僵在脸上。
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只有殿外的风声呼啸着灌入。
我站在大殿中央，裙摆沾染了从他喉间喷溅出的、温热猩红的血点，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
我慢慢抬起眼，看向御座上那张因极度震惊而扭曲的胖脸，我的“父皇”。
迎着他惊骇的目光，我弯起沾血的唇角，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落针可闻的重华殿中：“重新介绍一下，”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抽搐的躯体，和满殿僵立的权贵，一字一句，“我是前朝靖烈皇太子之女，李沅。
十六年前，你弑兄篡位，血洗东宫。
今日，我来讨债。”
脑海中，系统的警报声尖锐到几乎刺破耳膜：”警告！
警告！
剧情严重偏离！
主要角色谢玉衡生命体征消失！
宿主行为无法识别！
启动紧急修正程序……错误！
错误！
程序失效……“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掐断。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片自我脚下，开始无声蔓延的、混乱与恐惧的汪洋。
很好。
这亡国的剧本，谁爱走谁走。
从今天起，我来写我自己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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