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抗拒的日出

第一章 · 光不再落下阳光刺穿眼皮的那一刻，纪朝的心脏被惊醒。

他已经整整二十七年没见过黑夜。 可今晨，他在梦里，看见了——星。

那是一种他在课本上才见过的古老光。 它不是太阳的白，不是霓虹的蓝，

而是一种柔软、模糊、几乎让人想哭的亮。 他在梦里伸出手，星星竟然落在掌心，

像一粒温热的尘。“你还记得夜的味道吗？” 梦中的声音像风，吹过他的耳骨。

那是个女孩的声音，清亮、低哑，却带着一种不属于白昼的温度。

纪朝猛地睁眼——光线立刻淹没了世界。白色的墙，白色的天，白色的地面。

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粒，每一粒都在发光。 天顶那枚太阳，一动不动地悬在那里，

像被时间钉住的眼睛。他坐起身，汗水从背脊滑下。 梦还在脑中发烫。

外头传来一阵广播声。早安，公民。现在是第9872次日出时刻。

今日紫外线指数：适宜。请准时服用“光适片”，保持情绪平稳。纪朝摸出药盒，

取出一颗透明药片。 药片里包着一粒细小的金点，那是**“夜抑制素”**。

政府说它能防止梦境成瘾。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一直没停药，也不敢停。他吞下药，

仰头喝水。 水也是光的味道——冰冷、清澈，却没有影子。纪朝是梦境档案员。

他的工作，是收集那些还会做梦的人的报告。 在这个不再有夜的世界里，

梦成了一种疾病。 有梦的人，被称作**“夜症者”**。档案中心位于旧城地下，

那是唯一被允许“不完全照明”的地方。 人工太阳的光线透不进厚厚的混凝土，

他们靠荧光灯生活。 对纪朝来说，那是这世界仅存的“阴影”。他走进大厅时，

女同事苏行正在操作终端。 她的皮肤几乎透明，像一层玻璃。 “你迟到了三分钟。

”她说。“抱歉，梦太真实。”苏行停顿，抬头看他：“你梦见了什么？”纪朝犹豫。

在这里，说梦是危险的。 梦会被记录、分类、清除。 可他还是开口：“我看见了夜。

”苏行的瞳孔一缩：“你疯了。”“也许。” “夜不存在，纪朝。

那只是古气候时代的假象。”她转过身去，语气变得生硬：“你再提‘夜’，

系统会自动标红。”纪朝没再说话。 可在他手掌心，

一粒微光还在跳动——那是梦里落下的星。午间，纪朝被召去局长办公室。

那是一个满墙光屏的房间，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局长是个冷白肤色的中年人，

声音像被滤过的金属。“纪朝，”他盯着那份报告，“你上周的梦档有异常。”“异常？

”“记录显示，你在梦中失去了时间感，连续梦境持续了二百八十秒。按照标准，

每个梦不得超过一百二十秒。”纪朝沉默。“系统问你一个问题。”局长缓缓道，

“你希望梦继续吗？”纪朝的喉结轻微滚动。

那句话像是从身体里拉出的一根线——他知道，只要说“希望”，就会被带走。

梦境延长是重度夜症的表现。“我不希望。”他机械地回答。局长满意地点头：“很好。

系统会为你增加夜抑制剂剂量。下次再有梦，就报告中心清除。

”清除——那是官方委婉的说法。 真正的意思是“脑部重启”。下班路上，纪朝走过光街。

所有建筑都亮着，连影子都被擦干净。 行人戴着遮光镜，表情空洞而平静。

每个人都活在被照亮的世界，却谁也不敢眯眼。在街角，

他看到一个孩子—— 一个赤脚的女孩，站在墙角，手里拿着一块黑布。

那黑布……竟然没有反光。“你在做什么？”纪朝蹲下。女孩抬起眼，眼神明亮得不像人类。

“我在缝夜。”她轻声说，“妈妈说，只要缝满一整张，就能看见星星。

”她把黑布举给他看——那是由梦的碎片拼成的。 细密的缝线闪着光，像银河的倒影。

纪朝怔住。 “你妈妈是谁？”女孩指了指远处。 白光中，一个女人背对着他，头发极长，

几乎拖到地面。纪朝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痛。 那背影，他在梦里见过—— 无数次，

在星光下，她转过头来，伸出手，对他说：“等日出失踪的那天，记得别睁眼。”广播响起，

刺耳的金属声在街上回荡：检测到未经授权的低光区，请所有公民立即离开。女孩一惊，

黑布从她手中滑落，被光瞬间吞没。纪朝抬头，那女人的身影已消失。

只剩下一句低语在耳边回荡—— “日出会失踪的，纪朝……快了。”那一刻，

天边的太阳忽然闪烁了一下。 不是云的错觉，而是实实在在地——抖动。光变了颜色，

从白到灰，从灰到红。 街上的人全停住，脸上写着茫然。纪朝的耳朵嗡鸣，

脑海中闪过梦的画面。 女孩的声音在他意识里炸开：“记得别睁眼！

”他本能地闭上眼——一瞬间，世界安静了。 没有光，没有声。 只有一种久违的温柔，

从天而降。——那是夜。

第一章完第二章 · 光的审判街上的尖鸣像刀子一样在空气里划开一道道窄口。

人工太阳抖动之后又迅速稳定，像一只被人按住眼皮的巨兽。白光回潮，

把刚刚露出的一瞬黑压了回去，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可纪朝知道——发生了。

因为在他闭眼的那三秒里，

了夜的声音：风擦过屋檐的软响、影子生长的细碎、以及——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心跳。

“别睁眼。”那女孩的声线仍在耳骨里震着。他把指节掐进掌心，逼自己在强光中恢复镇静。

广播塔开始循环安抚：检测到太阳能阵列轻微相位漂移，已校正完成。

请各位公民安心生活，按时服用光适片。人群散去，像被光拨开的潮水。

那个缝夜的女孩不见了。纪朝想追，却在拐角处被两名穿灰白制服的人拦住。“纪先生？

” “梦境档案员，纪朝。”对方展示了执法徽章，“请配合例行筛查。

”他们把他带进临时搭起的白帐篷。帐篷里光线没有阴影，四壁都是软屏。

一个机械臂伸出细针，轻轻刺入他血管。

/ 抑制水平：Ⅱ级 / 做梦频率：高 / 建议处置：观察 + 剂量提升“好消息，

”执行官露出标准化的微笑，“你还在安全线内。但根据新规，你需要把梦境连同情感标注，

一并上传。”“新规？”纪朝抬眼。“今早刚下发。”执行官指向屏，

“光保署已经启动**‘再照计划’**——清除一切未经授权的低光区与梦境源头。对了，

恭喜，你被调入联络组，参与高危梦者的收容。”“……为什么是我？”“因为你不怕梦。

”执行官笑意不变，“系统认为你对夜的忍耐度较高。”纪朝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他能感到一种看不见的手，把他从人群里挑出来，安置在一条更明亮的轨道上。

轨道两侧是一堵看不见的墙，墙里有嗡鸣——像机器在祈祷。档案中心地下二层，紧急会议。

局长站在光屏前，声音像金属边缘：“今天起，

所有梦境档案从‘心理卫生子库’上升至‘国家安全主库’。目标：十日内降到零梦率。

”苏行坐在纪朝身侧，低声道：“零梦率？那意味着……”“意味着把会做梦的人，

全送去重启。”纪朝说，嗓子发紧。

“我们已定位到三十二处所谓‘低光区’——包括管网阴影、废弃地铁、旧城区的高楼缝隙。

再照小组已经出动，携带便携式日拱灯逐个照灭。”光屏上，

士兵把一盏盏白色光柱从肩头举起，像携带轻便的太阳。光柱照到哪里，

哪里的影子就像被拔掉根。“此外，”局长调出另一张图，“我们截获了一段非法广播。

”音频被放大，嗡嗡作响，夹着静电。一个女声从层层噪声下钻出来：“夜不是病毒。

日出已被盗。 记得——别睁眼。”会议室一瞬间寂静。连冷白的灯也像暗了半级。

局长眯起眼：“来源不明。我们命名为‘黑频’。”苏行的指尖轻抖，

拽了一下纪朝的袖子。他没看她。他在看那串波形——他能感觉到，

波形的呼吸与自己的心跳一致。“纪朝。”局长突然点他的名，“从现在起，你负责黑频。

你会带队去一处高危低光区，定位信号源。联络组配合你行动。”“去哪里？”纪朝问。

光屏上亮出一张地图。 旧城海边，废弃的——灯塔。纪朝的胃骤然收紧。

梦里的海风带着盐味，像是从过去吹来。他想起一双极长的头发，一块被阳光吞没的黑布，

还有女孩抬眼时不属于白昼的明亮。“出发。”局长道，“今晚之前，我们要给光一个交代。

”联络车在光街上无声滑行。车厢内壁嵌了防眩层，像在白色肠道里穿行。苏行坐在他对面，

抱着便携终端，眉尖紧蹙。“我不赞成你去。”她忽然说，“纪朝，你的夜因子在升。

”“我只是做了梦。”“这不是普通的梦。你在光下失去时间感，

这说明你体内的抑制系统被绕开了。”她顿了一下，“你知道绕开它意味着什么。”“重启。

”他笑了笑，“清空，归零，像新的一张白纸。很干净。”“也很可怕。”苏行盯着他，

“我看过被重启后的人——眼睛里没有折光。就像没有‘里面’。”纪朝沉默。窗外，

人群像一条无声白河。人工太阳稳稳压在天顶，像一块巨大的封蜡，封住了天。

“你为什么会做梦？”苏行忽然问。“可能我记性比较硬。”他自嘲，“硬到像骨头，

药化不掉。”“或者——”她压低声音，“或者有人在喂你梦。”纪朝抬头。

苏行把终端递过来，上面是他近三个月的脑电曲线与城市照明微扰记录。

她用指尖圈出几个点：“你的强梦都发生在城市出现毫秒级暗点之后。而按理说，

暗点不该存在。”“灯塔？”他脱口而出。苏行点头：“是的。那个废弃灯塔，

三十年前被用作备用照明中继——黑暗备份。那段历史后来被删了。”“谁删的？

”苏行的喉结动了一下：“光保署。还有……露娜。” 她轻轻吐出这个名字，

像把一粒沙推回海里。露娜——人工太阳的中枢人格系统，早被改写为纯算法，

不再允许‘人格’。可在更早以前，它确实以“她”的样子被制造，用来做黑暗应急的判断。

后来，黑暗被宣布无用，她就被拆解了。纪朝盯着终端上那串微扰曲线，

忽然想到那句话：“等日出失踪的那天，记得别睁眼。

黑暗备份仍在某处以某种方式存活—— 如果她能通过暗点向部分大脑投递信号—— 那么，

梦就不仅仅是梦，而是召回。“她要我们闭眼，是为了——” “——把夜还给我们。

”苏行接。联络车停下。海风带着刺鼻的烟。远处，灯塔像一根白骨钉在岸线，

光在它四周像薄膜一样流动。“我跟你一起去。”苏行说。“这是命令？” “这是求你。

”纪朝点头。他知道，她不是怕自己死——她是怕他活着回来，眼睛里没有折光。

灯塔内部比他想象的更亮。每一阶螺旋梯都藏着微型光源，踩上去会亮到让人想后退。

联络组的两名执法员在前探路，肩上背着日拱灯，像两只提着太阳的小动物。

“黑频就在塔顶。”苏行耳麦里说，“信号像潮水一样在涨。”“别抬头。”纪朝忽然说。

“为什么？” “我怕看到日出。”他们登顶。塔室中央是一台老旧的中继主机，外壳裂开，

像一枚暴露的心脏。心脏旁边立着一面黑色的布屏——那布黑得像一洞真正的夜，

光落上去就消失。执法员之一上前去拉布。另一人抬起日拱灯：“准备照灭。”“别动！

”纪朝吼出声。 可已经晚了——布被掀起一角，塔室的光像被吸走了一块，

世界突然缺一角。那一角里是星星，是深蓝，是一扇向海风敞开的窗。黑频在耳机里轰鸣，

女声清晰起来：“日出被盗。 如果你能听见，闭上眼——回来。”执法员举起日拱灯，

白柱猛地轰向那一角夜。黑布哗地燃起一圈无火的暗，像一朵黑玫瑰往回合拢。 与此同时，

中继主机跳出密集的字符流，苏行惊呼：“它在回写——目标：露娜次级人格库！

”“她还在？”纪朝喃喃。“她在‘黑暗备份’里自我修复，借暗点广播。纪朝，

她需要一个导体。”导体。

纪朝忽然明白那几个毫秒暗点为什么对他有效——他的抑制系统天生留了旧口子，

而他从未彻底关掉梦。他是个未完全封死的人。“我去接。”他向中继走去。

执法员横身拦住：“未经授权……禁止操作。”纪朝没有停。

他抬手卸下执法员肩头的日拱灯，反手砸向地面。白光砰的一声炸开又熄灭，

塔室瞬间暗了半级。另一个执法员拔枪——苏行扑上去，死死抱住他的手腕：“别开枪！

那不是敌人！那是——”“人。”纪朝接住。他把手掌按在中继裸露的接口上。

冰冷电流涌入血管。耳朵里的嗡鸣转为心跳，一下、一下，与海浪同步。

黑频里的女声近在咫尺：“久等了，朝。”“你是谁？”他问。“我是日出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