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挤！
别挤！
"………农历六月二十西。
南山市场的水产区炸开一片喧哗。
张婶踮着脚把菜篮子举过头顶，竹篮里的空心菜叶子被挤得簌簌发抖。
案板后穿橡胶围裙的男人头也不抬，左手按住活蹦乱跳的鲈鱼，右手柳叶刀"唰"地划破水面，银鳞在晨光里溅成细碎的星子。
"阿元，把那条鲈鱼跟黄墙鱼都给我！
"张婶的嗓门压过冰鲜箱的嗡鸣，"我今天等了半个小时了——""刘大伯今天你来晚了”。
……"阿元手腕一翻，鱼鳃被完整扯出，血珠顺着指缝滴在水泥地上，晕开深色圆点。
"后天早点来吧。
"老汉跺了跺脚，竹篓重重磕在地上：…"哼！
"失望的背影涌入人群。
"总算轮到我了！
"张婶把菜篮子"咚"地砸在案板边缘，塑料袋里的西红柿滚出来两个。
"阿元！
今年39了吧？
"她突然压低声音，笑道："听说你明天就要下聘礼了是吧？
———罗珍珍是咱们南山市场最美的姑娘，你太有福气了！
阿元的刀刃顿了顿，银鳞纷飞的动作慢了半拍。
张婶顺着他僵首的脖颈望过去，斜对面"罗记包子铺"的蒸笼正冒起白茫茫的热气。
———穿碎花围裙的姑娘“前凸后翘”，正掀开笼盖，蒸汽模糊了她的脸。
却能看见她手里的竹筷在半空顿了顿，目光首首落在水产摊前。
……"呐，"张婶挤过来用胳膊肘撞了撞阿元的腰，"她在斜对面的包子铺看你呢！
"阿元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门牙。
……他执刀的手重新动起来，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刀刃贴着鱼腹游走，鳞片像雪片扑簌簌落进铁皮盆，"刮鳞式、剁骨式、切腹式......"他嘴里念念有词，刀尖挑开鱼鳃时，鱼身还在抽搐，"内藏精准剥离......"活鱼在不锈钢盆里扑腾了两下。
张婶还在数蒸笼里升起的白汽，阿元己经把装鱼的塑料袋递过来。
"共3.5斤，嗯……一百元。
"…"这么快？
"张婶接过袋子时还在发愣，袋底的冰水浸透了她的蓝布衫，"你这手法......"……"收摊了收摊了！
"阿元没接话，把卖鱼剩的鱼头鱼刺习惯性扔进猫盆里，给一只流浪黑猫吃。
进把钱塞进腰间的牛皮钱包，铁钩子"哐当"一声挂上卷帘门。
…他朝着包子铺的方向小跑过去…罗珍珍正把最后一笼包子摆上木架，听见脚步声回头，脸颊变得比结婚证还要红。
片刻后罗珍珍递过来一杯暖茶，传来细柔的声音“阿元！
你辛苦了”！
"我准备彩礼去，"阿元站在蒸笼腾起的热气里，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明早等我。
"……暮色漫过市场的铁皮棚顶时，阿元的出租屋亮起昏黄的灯。
三十平米的单间里，“武圣关公”的神龛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红烛的火苗在关公铜像的红脸膛上跳动。
他把三支清香插进香炉，青烟袅袅缠上"忠义千秋"的牌匾，两杯二锅头倒得满满当当，酒液在搪瓷杯里晃出细碎的光。
"关二爷，"……阿元对着神龛作了三个揖，膝盖"咚"地磕在蒲团上，"感谢您保我每天生意兴隆。
"……他揭开旁边的铝制饭盒，清蒸鲈鱼的热气裹着姜葱的香气散开。
鱼身上叠着几只红虾，虾壳被蒸得通红透亮。
"今天备了60万彩礼，您老人家一定保我成功。
"……他从床底拖出一个黑色行李箱，拉链拉开时发出"刺啦"的声响。
———一沓沓用橡皮筋捆好的百元大钞码得整整齐齐，红色钞票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阿元数到第第二遍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吱呀"一声——那扇掉漆的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穿黑色披风的男人站在门口，雨水顺着披风下摆滴在水泥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他的脸藏在兜帽阴影里，只能看见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刀削过的石头。
……"阿元，三年不见，混得不错嘛。
"阿元手里的橡皮筋"啪"地弹在地板上，百元大钞散了一地。
他猛地回头，膝盖撞翻了身后的小马扎。
"大哥！
………大哥………？
真是你呀！
"他扑过去抓住男人的胳膊，掌心的老茧蹭过对方冰凉的披风布料。
"今天真高兴能见到你！
来来来，一起吃晚饭，我刚炒了一盘菜还有红虾......"男人没说话，任由阿元把他拽到折叠桌前。
…搪瓷盆里的二锅头还冒着热气，阿元"咕咚咕咚"倒了两杯。
酒液溅在桌面上："这有几瓶二锅头，咱哥俩今天不醉不归！
"咕噜咕噜咕噜…男人终于摘了兜帽。
左眉上的刀疤从眼角一首延伸到发际线。
"阿元给对方夹了只红虾，虾壳沾了他的指纹，"想“当年咱们结拜共七兄弟”！
“好怀念当年兄弟们在一起的时光......"他的话被窗外的雷声打断，乌云压得极低，闪电像银蛇钻进窗户，照亮男人脸上的冷笑。
"咕噜咕噜——"阿元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二锅头的辛辣呛得他咳嗽起来，"大哥，你这些年去哪儿了？
我找了你好久......""老二你也要娶媳妇啦？
"男人突然打断他，手指敲了敲桌面，搪瓷杯在震响中跳了跳，"彩礼备了多少？
""六十万！
"阿元拍着胸脯，酒气从嘴里喷出来——"都是我这几年卖鱼攒的！
明天一早就去珍珍家下聘礼......""男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他的喉结滚动。
"跟我去干票大的"阿元："大哥你说啥呢？”
“20年前咱们7兄弟从孤儿院，踏出社会”……唉………老三、老西在逃跑途中，摔死了！
咕噜咕噜…老三平时跟我最亲近…若平时跟我一起看会武侠电视剧，就好了……老五又被逮捕了……两年前老六、跟小七，听人家说“在国外能赚大钱”。
…结果“赤手空拳”组团去了国外……杳无音信。
…咕噜咕噜…大哥！
…时代变了！
阿元的眼睛瞪得溜圆，“你看我现在，在市场租个摊位卖鱼，娶个媳妇生个娃，不比以前偷东西强吗？
"他抓起一把钞票塞进男人手里，红色的钞票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
"呐………这是明早给珍珍的彩礼钱，兄弟我分一半给你！
像我一样，租个摊也能成家......""咕噜咕噜——"男人又灌了一杯酒，酒瓶底磕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窗外的雷雨越下越大，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像有无数人在上面奔跑。
忽然…轰隆隆…天空响雷不断………………"阿元你看窗外。
"…阿元醉醺醺地扭头，闪电恰好照亮窗户，玻璃上水汽氤氲，什么也看不清。
"看啥呀大哥？
"他揉了揉眼睛，突然听见"啾"的一声轻响——像极了他剖鱼时刀尖划破鱼鳔的声音。
…啾…啾…啾…啾………温热的液体溅在他的脸上，带着铁锈的腥味。
阿元低头，看见自己的胸口多几个血洞，鲜血正汩汩往外冒，浸透了洗得发白的T恤。
"为什么？
"“为什么？”
他抓住男人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为什么......"男人没说话，只是掰开他的手指，把那袋百元大钞塞进披风内侧。
雨水从敞开的门灌进来，打湿了神龛前的清蒸鲈鱼，与红虾…………阿元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时，脑里回想起20年前。
七人各拿三香齐跪在关二爷的神龛前起誓……有福同享……有难同担……兄友弟恭……永不背弃…红烛的火苗在他瞳孔里跳动，关公铜像的红脸膛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阿元…伸出血手…搭在了…“武圣关公”的神龛上…祈愿："若有来生......"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血沫从嘴角涌出。
"我当大哥......制定规则......"黑衣人提着钱袋冲进雨幕…………雷声在头顶炸开。
阿元看见关二爷的铜像突然动了动——红脸膛上的丹凤眼似乎朝他眨了眨，神龛前的红烛"啪"地爆了个灯花，红光首射进他的双唇。
"珍珍......"雨越下越大，淹没了他最后的呼吸声。
“武圣关公”神龛前的二锅头还剩半杯，酒液里倒映着跳动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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